------------ 1 穿书 洛天星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穿书者,是在一次家族的考核中。 “此次闻人家族弟子小比,你们需先从此处跑到连云山脚下,翻过山后去找终点处的长老登记成绩......” 广场之上,一位年迈老者指着约有数千米远的一座巍峨高山宣布道。 “前三名到达的弟子,可以额外领取行气丹一瓶。” 他话音落下,高台下的弟子们纷纷有些躁动,兴高采烈的交头接耳,显然都对这个奖励十分心动。 嘈杂的人群之中,洛天星抬起一手遮住毒辣日光,望向高耸入云的大山。 她似乎对众人趋之若鹜的奖励没有兴趣,反而看见大山的高度后表情有点发愁。 洛天星用手肘碰了碰站在身边的一位少年,说道:“喂,闻人照夜,你背着我上去。” 那少年一袭黑衫,双眸漆黑如墨,鼻梁高挺,俊逸非凡。他整个人身形挺拔,背部如同一根绷的很紧的弓弦,气质毫无少年人的桀骜与骄狂,反而像是一潭沉静的湖水,仿佛激不起一丝波澜。 听见洛天星的话,少年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出发!” 随着长老一声令下,山脚下的众子弟便稀稀拉拉的散开,纷纷向着连云山跑去。 洛天星随着人群不紧不慢的跑到连云山脚下,一同到达的弟子们纷纷祭出灵器,运用灵气开始登山。她却格格不入的停了脚步,左右看了看,找了个阴凉的地方走过去。 她在阴凉地里歇了好一会儿,基本上所有的弟子都开始登山,那一开始约定好与她一同上山的少年才最后出现在山脚下。 不同于其他弟子是御灵气赶路,这少年似乎是纯靠身体素质跑到了这里。 看到洛天星在这里等他,他如墨般的眼睛亮了一下,跑到了洛天星身前。 “不错嘛,闻人照夜。”洛天星十分满意,她说道,“我帮你记着时间呢,这次又比上次快了不少,看来锻炼是有成效的。” 被称作闻人照夜的青年点了点头,洛天星跳到他背上去,他便无比自然的托住她的双腿,背稳后一步一步的向山上走去。 这个时候他们身旁已经没有其他弟子,落在了最后面。 洛天星也不着急,两条小腿一晃一晃的,看起来十分自在。 背着她的少年名为闻人照夜,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之间还有不知道哪代长辈订下的一纸婚约,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己,只有族内几个长老知道。 自从两人年幼相识开始,闻人照夜被洛天星使唤来使唤去已经习惯,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好脾气,又或许是因为有异议也有口难言。 因为闻人照夜是个不折不扣的哑巴。 小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诉苦,就这么任劳任怨的让她欺负了许多年。 “木头啊,你还是感觉不到灵气吗?”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洛天星感觉有点无聊,开始没话找话说。 她平日里对闻人照夜很不客气,往往是名字混着各种外号一通乱叫,“木头”就是其中之一。 听见洛天星的话,闻人照夜脚步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闻人家族是虹光帝国境内的一个修行小族,族内弟子均是身负灵根,筋脉气海天生可以吸纳灵气,几乎人人都可以走上修行道路。 除了闻人照夜。 在族内的修为检测结果显示,他天生灵脉与常人无异,甚至更加宽阔利于修行。 然而他每每尝试引气入体,全身经络却如被刀割,痛苦非常,导致至今他连练气的门槛都尚未摸到。 在这个修真家族中,闻人照夜无疑是最末流的废柴。 族中规定,年满十八岁的弟子如果未能达到指定的修为,便无法参加族内举办的宗门大选,届时只能离开主族自行谋生,若想要留在族中,便只能成为最普通的杂役,由人使唤。 洛天星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明白闻人照夜要离开闻人家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闻人照夜是她见过最坚韧,最有毅力的人,即使不能修行,他每天仍是坚持锻体,练习了闻人家所有不需要灵气的纯武功法,放在凡人中已经是绝对的高手。 若说身体素质,这次考核从出发点到山脚下至少有十里远,他仅靠自己的双腿跑过来,也只比那些弟子慢了一点儿。 这样的人若不在闻人家蹉跎十八年,在凡世中也许早已有了一番作为,也许离开闻人家才是更好的选择。 就在洛天星胡思乱想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处峭壁之下,闻人照夜将她向上托了托,示意她搂好他的脖子,开始徒手攀爬这陡峭的山壁。 闻人照夜并不是第一次徒手攀越齐鸾山,他动作轻盈,轻车熟路的绕过崖上的古木怪藤,在山壁上辗转腾挪。 山间渐有云雾升起,仿佛轻纱笼罩,偶尔几只鸟雀从云雾中振翅飞出,自他们身边掠过又盘旋而上,发出声声清啼。 人一到高处总是忍不住想看看下方的景色,洛天星扭头往回看了看,这高度让她下意识的心头一紧,搂紧了闻人照夜。 闻人照夜攀山的动作一顿,被突然紧张的洛天星勒到窒息,他无奈的用下巴点了点她的手臂,想让她放松点。 洛天星天生有点怕高,转念一想,以她的修为应该不至于被摔死,努力让自己稍微放松一点。 她一放松就开始下意识的晃动两条小腿,然而她忘了她穿的是昨天族内统一发放的新练功服,她因为领取的时候去的太晚,只领到了比自己大一号的练功服。 她这么一晃腿,原本就不合脚的鞋子从半空中掉落,卡在了山壁上的几块乱石之中。 洛天星:“......” 闻人照夜动作又是一顿,他微微侧头,似乎在问洛天星怎么了。 洛天星壮着胆子往下看了看,云雾缭绕的山中,她那只掉下去的鞋就犹如一粒石子落山,已经看不清楚掉在哪里了。 她倒是不心疼,一是本来就不合脚,二是正好借鞋丢了的理由让闻人照夜直接将她背到终点了。 于是洛天星轻轻拍了拍闻人照夜的肩膀示意没什么事儿,让他继续带着她向上爬。 过了小半个时辰,两人到达了第一个落脚点,闻人照夜需要在这里暂时休息片刻,才能带着她继续上路。 洛天星从闻人照夜身上跳下来,单腿跳着找了个阴凉下的巨石坐下,严格奉行了自己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人生信条。 闻人照夜本来在活动身体,他的目光在看见洛天星缺了一只鞋的脚后停住了,向她比划起手语。 闻人照夜:“你的鞋去哪里了?” 洛天星双手撑在身后,懒洋洋的答道:“刚刚不小心掉下去了。” 闻人照夜微微皱起眉:“怎么不叫我?” 洛天星:“算啦,再下去一趟太麻烦了,这双鞋本来就不合脚,等回了族里我再领一双就是了。” 闻人照夜拧眉不语,几乎是未经思索的,他转头走向刚才上来的山崖,头也不回的重新跳了下去。 “哎,木头你......” 洛天星也懒得再劝他,说到一半就闭上了嘴,心想:随他吧。 反正以他们俩的速度,已经锁定本次小比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洛天星被太阳晒得恹恹的,无精打采地坐在巨石上,等着闻人照夜回来。 这次闻人照夜下山没有带着她,速度比刚刚快了不少,没过一会儿又重新爬了上来。 他回来的时候手上不仅拎着她的鞋,还带回了一枚脏兮兮的戒指。 那枚戒指沾满了泥土,几乎看不出原貌,周身却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气。 洛天星好奇的向他伸出手,“你哪里捡来的戒指?给我看看。” 闻人照夜用衣服将戒指上的尘土擦干净,递给了她。 这枚戒指入手冰凉,如同一块寒玉握在手中。它被擦净后露出古朴的外貌,戒面雕刻着极为细腻的纹路,似花似月,在日光下犹如一捧泛着光的银雪。 洛天星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依然很难看清这些纹路到底刻画着什么。 “有点意思......” 几乎是鬼使神差的,洛天星将戒指带在指上比划了一下。 那戒指的尺寸比她的手指粗出来一大圈,却在被她带上的瞬间骤然收缩,严丝合缝的卡在她的指上。 洛天星一怔,还没来得及将戒指摘下,一段早已被她遗忘的记忆率先涌入她的脑海之中。 洛天星从出生起就知道,自己是一位穿越者。 她上辈子所在世界没有呼风唤雨上天入地的仙人,有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高低交错的电线。她生活在互联网飞速起步发展的时代里,在毕业后,成了一名大城市卷生卷死的打工仔。 加班,绩效,评级......上辈子的她几乎是拼了命的去工作,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结束了这重压之下的一切。 再次醒来时,洛天星已经成为了修真界第一大族‘云族’族长刚出生不久的女儿。 那个时候的洛天星,全然不知道自己其实穿进了一本小说里。直到刚刚她摸到那枚戒指,所有已经被她遗落的记忆才被重新唤醒。 洛天星上辈子看过一本名叫《仙魔劫》的小说,此文是最经典的废柴男主逆袭成为龙傲天的套路故事。 故事刚开始,就是男主角闻人照夜被未婚妻洛天星羞辱退婚的情节。 闻人照夜经脉天生异于常人,一旦吸纳灵气变会浑身巨痛,无法修行。也因此受到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洛天星百般羞辱折磨,不仅将他当做仆役使唤来使唤去,更是指示人将他推落山崖,在他失踪后当着家族所有人面前强行毁去了婚约。 不过写这本书时所谓的“退婚流”“废柴流”的套路已经过时,读者已经对此类文章审美疲劳,加上作者伏笔铺设过多,行文累赘,此文不出意外的扑了,文下就没几个活人在评论。 小说最新章中,闻人照夜已经渡过九转雷劫成为仙界至尊,联合五洲之内的各宗门势力诛罚妖界反派,丝毫不见昔日那个不善言语的废柴少年的样子。 按理说这应该是整部小说的高潮,然而评论区却犹如秋风扫落叶,一片冷清之象。 洛天星常年潜水,极少冒泡评论,见到如此凄惨的评论区也忍不住打开评论栏,敲了几个字上去。 【男主好帅,大大加油~】 她发完评论,又将网站签到赠送的免费玫瑰花一口气全部送了出去。 洛天星评论完就把这事儿忘在了脑后,过了几天,再打开APP的时候发现作者竟然回复了她。 【谢谢你的鼓励,原来这本小说还有人在看。第一部快要完结了,但这只是他的起点,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一次被作者回复的洛天星感动的一塌糊涂,稀的吃下了作者画出的大饼。 然而。 一天过去了,没有更新。 两天过去了,没有更新。 三天,四天…… 直到一个月过去,洛天星终于意识到这本小说竟然在写到最终决战之前......坑掉了。 她打开小说的文案界面,发现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条孤零零的告示和网页链接。 【作者穿越进小说里了,本文暂停更新,大家有缘再见~PS:本人最近自学编程,做了一个修仙人生模拟器,快来试试如果你也穿越进这本小说会是什么角色吧~】 那天的洛天星刚刚结束加班,正在深夜的十字路口等待红灯过去,她看见这篇告示后默默咽下一口老血,点开了那个链接。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明显粗制滥造的网页,还夹杂着不少澳门威尼斯赌场的发牌广告,网页中间放着一个古老的□□,中间写了两个硕大的“开始”。 ......感觉点一下就会被迫观看涩情广告的样子。 洛天星点击了一下,那□□开始徐徐转动,发出耀眼的光芒。 会是谁呢? ......希望是个出生就很有钱的角色,这样就不用像这辈子一样疲于奔命了,好想轻松一点的活着啊。 这是洛天星在被疾驰而来的跑车,撞飞在地上时的最后一个想法。 洛天星觉得脚腕一紧,回过神来。 她微微低下头,发现闻人照夜已经单膝跪在地上,将她的鞋穿好,他一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晃了晃,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见洛天星回过神,他松开洛天星的脚踝,比划道:“在想什么?” 洛天星还有点恍惚,她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给她穿鞋的少年期男主,闻人照夜也在仰脸疑惑的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在这一刻,洛天星终于知道那个□□随机出来的角色是谁了。 突然间,她一脸严肃的伸手握住闻人照夜双臂,将他从地上硬生生的扶了起来。 洛天星和颜悦色道:“......您快快请起,膝盖疼不疼,爬山爬的累不累,下半程用不用我来背你?” 闻人照夜:“......?” ------------ 2 月满衣 等两人到达终点,已是夕阳西沉。 天边铺开落日余晖的残红,晚风拂过路边的草木,引得蝉鸣声阵阵。 终点处的长老倚在一张摇椅上,被晚风吹的昏昏欲睡,见两人终于到了,见怪不怪的随手往他们身上一指。 “倒数第二,倒数第一,这月的藏书阁也由你们打扫,钥匙还在你们那里吧?” 洛天星看向闻人照夜,闻人照夜则点了点头。 “行,那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吧。” 长老摆了摆手,将摇椅收入纳物戒后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最后还是被男主背回来了。 洛天星从闻人照夜身上跳了下来,扭捏了一会儿,道:“那个......今天谢谢你了啊。” 闻人照夜听她说了‘谢’这个字后不禁怔了一下,他表情变得有点奇怪,竟好似有些无所适从,不认识似的看着她。 自从洛天星来到闻人家之后就开始使唤他,一开始还客气几句,没过几天洛天星就对他呼来喝去的十分自然,时隔多年他从来就没听过一个谢字。 两人一贯这么相处了许多年,都还没觉得什么不对。 今天乍一听洛天星给他道谢,闻人照夜非但没感到开心或者欣慰,反倒是察觉了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分和疏远。 少年虽然口不能言,心思却远比寻常人敏感和细腻。 他还没理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又听洛天星似乎有点紧张的说道:“那......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了啊,我们明天学堂见吧。” 说完,她也没敢抬头看闻人照夜的表情,拖拉着自己大一号的鞋跑走了。 夏夜晚风清凉,吹散了白日积攒的暑气。银月高悬夜空,洒满一地碎光。 洛天星青丝披散,着一件月白色小衫躺在床上。她一臂枕在脑下,另一臂高高举起,望着指上的白玉戒指发呆。 《仙魔劫》的原著中,洛天星出身于修真界四大家族之一的‘云族’,是族长的女儿之一。 她仙姿玉色,清丽绝伦,且体质特殊,修仙天赋更是不俗,是妥妥的天之骄女一枚。 这样的她却和一个废柴小子有着婚约,年纪尚幼之时就被送到了下界小族之中,与这些在她眼中如同蝼蚁的人一同修行,这对她来说是莫大的屈辱。她无法反抗父亲的决定,就将自己的满腔怨恨发泄在了闻人照夜身上,对他多加折辱。 最后更是故意将男主推落山崖,对外宣称他已经死亡后强行撕毁了婚约。 而被推落山崖的闻人照夜身受重伤,九死一生之际意外捡到了一枚戒指,戒指中隐藏着一位顶级大能的神魂。那神魂一眼便看出了闻人照夜不能修行的原因,指导他走上修行之路。 这就是《仙魔劫》这本书的开篇。 而现在带在洛天星指上的这枚戒指,正是男主第一个也是最为重要的一个机缘,名为“溯世飞光”。 她刚刚尝试了许多方法,这枚戒指却和认了主一样,无论如何都取不下来。 恍惚间,一粒雪花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洛天星打了个寒颤,从床上坐了起来。此时冰冷刺骨的寒风卷着雪絮不停从窗外涌入,而庭外覆满了落雪,院内红梅在枝头一朵朵次第绽开。 这可是仲夏之夜,怎么会突然落了这么厚的雪? 洛天星推门走入庭院之中,见一位半透明白裙女子的虚影立于梅树下。 那女子银发倾泻,莹白色的瞳仁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唯有樱唇微微泛着一点薄红色,犹如寒梅初绽。 她容颜倾世,袖袍雪白,好似一片即将消融的落雪。 见到这样的女子,洛天星的声音都忍不住放轻,“你是谁?” 那女子的视线轻盈地扫过她,她足尖轻点落雪,踏雪而来,双手轻轻捧住洛天星的脸颊。 她的手很冰,明明已经抚在洛天星脸上,力道却轻的恍若一片羽毛擦过双颊。 “我等了一百年,没想到等来的会是......云家的后人。” 洛天星脸红了。 她都没听清楚这女子说的什么,只觉得被这么一张仙姿玉色的脸贴这么近很难保持平静。 “天赋,根骨具是绝佳......”清冷女子凝视着她的双眼,轻声细语道,“以你的资质在族中的地位最低也是核心弟子,云家怎舍得将你放到这无名小城来?” 洛天星没心没肺,选择性的听前半句。她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乐呵呵道:“哈哈哈,有吗,就还行吧。” 那女子微微一怔,随后也跟着微笑了一下。 洛天星已经看出这女子仅是灵体而非真人,院内的落雪也是她的灵力所带来的。 一般来说人死后灵魂会自行融入天地,而有些修士神魂凝练,极为强大,可保持数年不散。 但是就算再怎么强大神魂脱离肉身后也会变得十分虚弱,修为大打折扣,像眼前女子这般能够隔绝外界,在她院中自成一方雪域小世界的,生前一定是修真界最为顶尖的高手。 洛天星向后退了一步,躬身行了一礼。她大大方方的自报家门道:“晚辈洛天星,敢问前辈尊姓大名。” 那女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莹白色的眼瞳注视着她:“你是云家人,却不姓云?” 洛天星答:“我随了母姓。” 这其中当有隐情,但女子没有多问,道:“好,洛天星,你有什么心愿没有?” 洛天星想也不想便答道:“我希望明天课上夫子别抽查到我。” 女子:“......” 她没有因为她这个看似耍小聪明的回答而生气,反而面色平静,点点头认真的说道:“很好,洛天星,你是一个很有脾气的人。你先以诚待我,自报家门,而我却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所以你也没有认真的回答我的问题,这很公平。但是并非我有意隐瞒名姓,你应该看出我的神魂被人打碎,许多记忆模糊不清,换句话说,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她略一思索,又道:“如果你需要一个名字来称呼,便叫我......月满衣吧。”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洛天星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仙魔劫》的第一女配,月满衣。 她正是长眠于戒中的那一缕神秘芳魂,实力莫测。 小说中也是她慧眼识珠,一眼看出跌落山崖的闻人照夜体质特殊,与他做了一番交易——她倾尽全力帮助闻人照夜修行,而他要想办法找回她的肉身。 原著中闻人照夜的逆袭之路便是从此处开始。 只是现在剧情乱了套,闻人照夜捡到的戒指却被洛天星抢过来带在了手上,有关于这份戒指的机缘也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见洛天星久久不语,月满衣轻声问道:“以你的天赋来到此处应当另有隐情,我可以帮你解决你的烦恼,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凝练魂魄魂,直至我记起所有记忆,如何?” 如何? 若是做换任意一个修士,都会被这天上掉馅饼的事儿砸的头晕眼花。 可偏偏是洛天星。 她不缺天材地宝,来到闻人家虽有隐情,却无需月满衣帮忙,自有人为她解决。 唯一让洛天星心动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月满衣修为高深莫测,又对修真界种种风物人文了若指掌,在小说中多次出手力挽狂澜,有她相助相当于多了一块随时傍身的“免死金牌”。 可是...... 洛天星嘴角抽了抽,这本该是发生在闻人照夜身上的剧情啊,现在发生在反派女配身上了怎么想这个世界都会崩坏吧! 她简直不敢想,如果她把男主最大的外挂抢了过来,那最后谁来代替男主拯救世界打最终BOSS呢? 她自己上吗? 想到小说中闻人照夜数次遭人背叛命悬一线,被各路人马寻仇追杀九死一生,洛天星不禁露出了一点牙疼的表情。 可若是她将戒指还给了闻人照夜,他日后会放过自己吗? 就在洛天星纠结不已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两声叩门声。 那清冷女子一抬袖,身影和院内雪景一齐消失不见。 洛天星将院门打开,门外,穿着练功服的少年刚结束晚练,正抬臂擦了擦额边被汗水浸湿的刘海儿,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袋子,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东西。 他没想到房门这么快就被打开,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诧,慌张的将挡着脸的手臂放下。 洛天星也有点惊讶,“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闻人照夜正要比划什么,他在看见洛天星后脸突然红了,眼神微微躲闪。 夏夜闷热,洛天星穿的也清凉,青丝披在雪白的两肩上,她还嫌热,一边说话一边抬手将头发随意的绾在脑后。 洛天星没感觉什么不对,纳闷道:“你又去跑步了?真不怕中暑啊你,看你脸红的。” 闻人照夜摇了摇头,垂着眼将手中提的袋子递给洛天星,洛天星一边接过一边说道:“嗯?给我的?什么东西要你大半夜......” 她突然安静下来,袋子里装着合适她尺码的弟子服和一双新鞋。 洛天星倏然抬起头,却发现闻人照夜将袋子递给她后就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现在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这向来是他的做事风格,又时候木讷的像石头成的精,有时候有体贴入微的吓人。 无论如何,他对你好那就是真得好,绝不肯多说一句邀功的话,让人记得他的恩情,仿佛桩桩件件都是些顺手为之的小事儿。 洛天星叹了口气,她抱臂倚在门口,叫道:“喂,木头。” 闻人照夜听见她叫他,便停下了步伐,回头望向洛天星。 洛天星:“宗门大选还有半年,你想好接下来的路怎么走了吗?” 晚风吹拂着道路两旁的大树,绿叶沙沙作响。树丛中有流萤闪烁,发出微弱的光芒。 站在路边的少年双眸黯淡了一下,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洛天星:“让我猜猜......你肯定不甘心留在闻人家打理产业,就算人间皇帝钦点给你个状元,你也是不愿意当的。你已经打算好一心在修行这条路上死磕,若是没能参加宗门大选,就离开闻人家另寻机缘,我说的对不对?” 闻人照夜轻轻勾了下唇角,他似乎为有人如此了解他的想法感到开心,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将这弧度缓缓放平。 他本以为洛天星有什么事要交代他,或者是进行一场关于未来打算的严肃谈话。哪想洛天星问完后只是笑了笑,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你不会忘了吧?我可是你的未婚妻,你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 闻人照夜一怔,他几次手抬起来要比划什么,又迟疑着放下,像是在考虑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并不知道,洛天星这个开玩笑一般的问题,看上去只是在谈儿女情长,实际上牵连着他们两人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命运,甚至有关于他的......生死。 小说《仙魔劫》中,洛天星是死在了闻人照夜手上。 自从洛天星推他下山崖强行毁婚后,两人之间结下了不可能解开的仇怨。洛天星作为炮灰女配一路作死,却□□到了小说后期。直到她为了争夺法宝‘炼天瓶’,不惜出手重伤了主角团中的重要女配,才被闻人照夜杀死。 她死后神魂被关入她心心念念的炼天瓶之中,又被浸泡在魔界血池里受到折磨,永生永世不得超脱。 虽然云族族长早就见势不妙,将她逐出了云族,又断绝了父女关系,整个家族仍是受到了不小的牵连。 不过剧情已经发生了巨大偏移,现在的洛天星一没有推闻人照夜二没有伤害重要女配,顶多是骑在男主头上作威作福了好几年......这应当是罪不至死,可以调和的。 她真正关心的,是闻人照夜对于这个婚约的态度。 如果他已经将洛天星这个“未婚妻”视为囊中之物,来日若是她因想要毁去婚约,就觉得遭遇了奇耻大辱,将她和整个云族视为仇敌。 那么知道了剧情的洛天星,自然不会置之不管。就算她不动手,她身后的势力也会帮忙斩草除根。 毕竟原著中的洛天星千错万错,唯有一点,她想要反抗这桩婚约的想法没有错。 两人的家世天赋天差地别,更没有丝毫感情,只因为一纸祖辈订下的婚约而将余生捆绑在一起,岂不可笑? 事关重大,洛天星也不催,静静的等待他的回答。 过了许久,闻人照夜才重新走到她面前,无比认真的将答案给她。 ------------ 3 两位姐姐 “我都听你的。” 闻人照夜表情严肃,又似乎带着一些不易察觉的紧张,鼻尖微微冒汗。 洛天星没想到她等了半天,这少年就憋出这么五个字,没忍住道:“就这?” 闻人照夜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像是怕洛天星觉得他敷衍,又落下一句誓言:“你想如何都好,我听你的......反正无论怎样,我不负你,也绝无怨言。” 洛天星笑盈盈的望着他,“无论怎样都绝无怨言?你可守信?” 闻人照夜听她的话后像是察觉了什么,他的心脏猛地下落几分,还是艰难的点了点头,“一定。” 他比完哑语便将手臂垂下,向来笔直的肩背也跟着微微塌了一点,看上去如同一个上了刑场后惴惴不安的刑徒。 “知道了。” 洛天星却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后就转身回到了院子里。 门外的闻人照夜有点迷茫,又见那刚关上的门挤出个脑袋,洛天星见他还没走,笑说道:“刚才忘说了,我看好你哦,夜哥。” 闻人照夜听到“夜哥”这个称呼后呆了呆,脸突然爆红,他像是无法呼吸似的倒退了两步,到底是没敢再看她,一言不发的转身跑走了。 这时的少年,尚还不知这句“看好”的重量。 洛天星看着少年匆忙离去的背影乐不可支,不知为何,她心中又升起几分怅然的情绪。 她大概已经猜到闻人照夜会如此回答,刚刚的试探不过是再确定一次罢了。 洛天星将大门合上,院内飘扬起洋洋洒洒的大雪,梅树下,绝色女子已经等待她多时,静静地站在那里好似一尊白玉雕成的美人像。 月满衣轻声说道:“如何......现在我可以知道你的答案了么?” 洛天星微微抬起眼睛,认真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当年来到这里确实是被逼无奈,只是这几年情况已经大不相同,我家中有两个对我顶好的姐姐,已经为我打点好了回去的路。” 月满衣点点头,脸上倒是不见什么失望的情绪,“所以你不需要我的帮助。” 洛天星笑起来,“我虽不需要,有一人却很需要。所以,我想跟你谈另一门交易,可以么?” —————————— 中天元州,云族境内。 随着一声剑锋穿破血肉的声音,四周的一切都静了。 华宴之上,大殿之中,金碧辉煌,玉砌雕阑,胡琴咿咿呀呀,混合着男男女女的谈笑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一阵带着暗香的卷起珠帘吹过来,几乎把人醉倒了。 这都是那剑出来之前的事了,如今,殿内所有男女都盯着地上血溅三尺的男人,竟无一人敢出声。他们或大惊失色,或无动于衷,又或眼珠飞快的转动揣摩着他人的脸色,众生相各不相同,仿佛一张长长铺开的描绘宴席上众生百态的画卷。 唯有被一剑钉在地上的狼狈男人用气声说道: “云无梦,你杀兄弑父,枉顾......圣人教导,今日你可敢实话告诉大家,为了登上族长之位,你手上......沾了多少兄弟姐妹的血?”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好似诘问,目光死死盯着手握利剑的女子,目眦欲裂。 那女子身着一袭绣有金线凤凰的华美宫装,她发髻高束,光彩照人,发上颈上均坠以金珠宝玉,她衣上的凤凰更隐隐似有金光流淌,展翅欲飞。 云无梦漂亮的脸上满是冷漠,她未开口,席上众人也无一人敢说话。 一串轻灵的琴音缓缓流淌,淡化了宴上的血腥味。 最靠近主席位的地方,一位身着湖绿色裙纱的温婉女子抱琴而坐,鸦青色的发丝绾在腮边,唇下有一颗小痣。 她见自己的琴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便向众人盈盈一笑,美的不可方物。 她向抬起两只纤纤玉手,向身边的贴身侍从比划了些什么。 侍从点了点头,直起身说道:“娴小姐说,万分抱歉惊扰了各位雅兴,宴会便先行结束了,还望贵客们见谅,事关云家家事,在座的都是云家客卿长老,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恳请各位不要将今日的事外传。” 席上又一片“哪里哪里”,“不会不会”声响起,众人飞快的离席而去,连看一眼都不敢多看,生怕受到牵连。 他们中不少人都认识那个被一剑穿心的男人,他是前族长的第六子,从前族内人人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六公子”。 他自幼天赋卓绝,盛气凌人,年纪轻轻就结出金丹,是下任族长之位的有力角逐者。 当年风光转眼消散,前族长“意外”逝世后,现在坐稳族长之位的是他的八女云无梦。 昔年的天之骄子现如今却如败家之犬,破釜沉舟的在宴席上谋划了一出刺杀,还未出手就被云无梦识破,一剑钉在了地上。 一位朱衣女童被父亲牵着离开宫殿,她回头向后看了一眼,殿内仍有余音回荡。 “还有你,云娴,当年父亲不仅不嫌弃你生来就是个哑巴,反而格外怜惜你,你们两个婊 子却狼狈为奸,联手害死了他。我们兄弟姐妹共一百二十人啊,不是被你们杀了,就是被你打压到下界逃命......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残害手足,他日必魂飞......魄散,不得好——” 他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利剑划过血肉的闷响,那把剑被人从他体内拔出,伤口瞬间血流如注,他胸膛急促的起伏,没多久就彻底咽了气。 朱衣女童的眼睛被人蒙上,她将头转回来,就见到自己叔叔威严的脸。 汉子严肃的向她摇了摇头。 朱衣女童被吓得眼泪汪汪,不敢吭声。 她一开始就不想来这个宴会,她虽年幼,也知来参加宴会的都云族内最受尊敬的长老供奉,那些都是一剑翻山倒海的大人物,她和她叔叔现在这里简直格格不入。 因为她叔叔只是个为贵人跑腿的信使。 从朱衣女童有记忆开始,她叔叔动辄离家十天半个月,只为去往下界为族长送上一封信。 刚刚听了那男人临死前的话,朱衣女童思绪不由自主得开始飘散,这些年叔叔屡屡去往下界,难道是为了给族长的哪位兄弟姐妹送信么? 可是族长不是在追杀他们吗,又怎会给他们写信呢? 这时,她被男人牵着的细嫩手掌一痛,男人沉声道:“珠儿,行礼!” 朱衣女童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在殿中抚琴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面前,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 她慌忙行礼道:“珠儿见过娴小姐。” 也许是出于幼童的直觉,她总觉得这位柔柔弱弱的娴小姐,比殿里拿剑杀人的云无梦族长,更让她惧怕几分。 云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她身后跟着的侍从自怀中掏出一封信,珍而重之的递给了男人。 侍从说道:“娴小姐说,‘这些年两地往返,实在辛苦您了。’” 男人双手抱拳,忙道:“分内之事罢了,万万担不起娴小姐的一句辛苦。” 云娴抿唇一笑。 侍从道:“娴小姐说,‘还望麟哥万万不要跟我们姐妹几人如此客气,族内长老众多,而我们姐妹三人能真正信任的不过寥寥,星儿临走前特地跟我说过一句,麟哥是好人。’” 男子心下一震,别人或许不知,但是他曾经作为贴身守护洛天星的侍卫之一,知道自家小姐出生起就有一项神通。 她那双眼睛只要在人身上一扫,便可以看出那人一生气数,福缘有多少,甚至连人心向背,善恶如何都难逃她的眼光。 她说谁是好人,可以信任,即使那人看上去如何两面三刀,居心不良,实际骨子里必定是位铁骨铮铮的忠义之士。 而她若说看好谁,即使那人现在只是一条在泥土中打滚的小泥鳅,有朝一日也必然能够长角化麟,化羽成仙,成为真正的人中龙凤。 侍从面无表情,继续道:“娴小姐还说,‘这些年族中余孽已经被清扫的七七八八,这份差事您最多还需要跑半年。待半年后星儿归家,无量剑仙越甲子会来云族一趟,届时我会将珠儿引荐给他。’” 男子大喜过望,按着朱衣女童的头说道:“珠儿,还不快谢过娴小姐。” 朱衣女童懵懂的拜了一拜,直起身后仍是怯怯的,不敢直视云娴。 云娴感受到了女童对自己的惧怕,她并未心生不悦,反而好像通过这个小姑娘想起了什么人,眼中有几分感慨。 她跟身旁的侍从交代了些什么后,转身抱琴而去。 朱衣女童感觉到那高大侍从往自己身前走了两步,如同乌云压顶,不由紧张的把头埋的更低。侍从却抬起她的胳膊,在她手上放了几颗糖。 朱衣女童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不知能不能收,便望向自己的叔叔。 男人道:“娴小姐给的,你便接着。” 侍从将糖给了朱衣女童后,便抬步去追赶云娴渐行渐远的身影。 朱衣女童望着云娴的身影莫名有些发愣,感觉这女子好像也没刚才那么可怕了,反而像个温柔的大姐姐。 她将糖纸剥开,把糖放进嘴里,左腮帮子鼓起一块儿。 好吃。 一夜一闪而过,今天便是闻人家族检测族内弟子修为的日子。 树荫下,洛天星脸上覆盖着一顶斗笠遮阳,正远离广场上喧闹的人群,靠在树根上打盹。 广场上不时传来阵阵惊呼声,声浪一阵接着一阵传到她的耳中。 “练气九层!闻人萧的进步竟然如此之快,真不愧是我们这一代的第一人!” “什么第一人,你是忘了前几年被潇湘阁带走的闻人秀秀了?华而不实,依我看他根本不是女人的对手。” “别争了,这两个都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我们闻人家要崛起了啊......” 树荫下的洛天星半梦半醒,突然觉得天光大亮,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将她遮面的斗笠拿走了,于是耍无赖似的一转身,拿胳膊遮住眼继续睡。 明摆着欺负那人不会说话。 闻人照夜有些无奈,先是伸手晃了晃洛天星的胳膊,见少女没什么反应,又伸出掐了掐她脸颊上的肉。 洛天星瞬间睁开眼睛,佯怒道:“闻人照夜,你好大的胆子——” 她这话说到一半突然哑了火,心想自己这样对未来的仙尊说话是不是不太好。 闻人照夜也不恼,反而笑起来,“马上就检测到你了,准备的如何?” “修为这种东西该是什么就是什么,有什么好准备的?” 洛天星伸出一只手,将自己的斗笠讨了回来,她正打算重新盖在脸上,手腕却被人抓住了。 闻人照夜严肃的望着她,摇了摇头,又指向检测修为的台子,让她跟自己赶紧过去。 闻人照夜对洛天星的脾性十分了解,深知她对许多事儿都不大上心。比如上一次就是他有事没能去帮她领弟子服,再等这位大小姐亲自慢悠悠去领取的时候,只剩下大一号的了。 她倒也不挑,袖子一挽照样穿的乐呵呵的。 闻人照夜自幼就对自己要求颇高,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基本中的基本,平时更是舍不得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完全不能理解这种一有空就躲懒的行为,对洛天星这种磨磨蹭蹭性子的人也颇为费解。 大多数事,他能服其劳的就直接为洛天星做了,有些他帮不了的,只好拎着她督促着她去做。 洛天星一脸苦哈哈的神色被闻人照夜提了起来,两人往检测台挪去。 此时检测台上站着一位少年,他身量中等,俊秀容貌中略带着几分邪气,手握折扇腰悬玉佩,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闻人萧,练气九层!” 随着台上的长老宣布成绩,底下又响起了一阵惊叹声,在台下仰视着他的弟子们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羡慕,而台上的少年也十分享受这种目光,神色中多有自得之色。 他看见了人群中的洛天星,双眼一亮,顾不得享受台下之人的敬仰,快步下台走到她面前。 ------------ 4 约战 洛天星暗道“不妙”,恨不得就地消失在人群之中。那青年却已经大步来到了她的面前,还顺带吸引了周围一圈儿弟子的目光。 “天星妹妹,”闻人萧目光灼灼,“你什么时候来的?我上台前找了你好半天。” 洛天星见躲也躲不掉,便慢吞吞的说道:“恭喜你啊,练气九层了。” 闻人萧就怕洛天星来迟没看见自己的检测结果,听完此言心中颇为得意,嘴上故意谦虚道: “多谢,只是这算不得什么,听闻虹光帝国如今风头正盛的小剑仙尉迟天娇十六岁便筑基,我这十七岁的练气九层相比起来还是差了太多。” 那小剑仙尉迟天娇是百年一遇的剑修天才,这份天资寻常人只有抬头仰望的份儿,跟别说敢将自己与之对比。 闻人萧此言看似是谦虚,实则认为两者天赋相差并不算很大,一样很值得人艳羡。 闻人萧等了会儿洛天星的反应,却发现少女好像兴致缺缺,没有想象中崇拜羡慕的神色出现。 殊不知洛天星自小见过的天才数不胜数,十七岁的练气九层放在云族子弟之中,都是羞于启齿的。 闻人萧不甘心,目光放在了站在洛天星身侧的闻人照夜上。 闻人照夜一路将洛天星半拉半拖过来,此时两个人的手还是握在一起的。闻人萧脸色阴沉,好像自己的女人被占便宜了一般,心下十分不悦。 洛天星的出身只有族长与几位长老知道,甚至连他们都了解的并不清楚,只知此人大头来头,绝不可以怠慢得罪。 他们虽然不敢直言将贵人的身份泄露给他人,但是以‘提点’之名好好旁敲侧击一番直系子孙,明里暗里让这群少男少女与她结个善缘是少不了的。 闻人萧正是号称族中财神爷的六长老的嫡亲孙子,他自幼享用许多灵丹妙药,知道这些东西对修行之路大有裨益,更知道找到一个娘家实力强硬的道侣有多重要。 在他眼中,洛天星姿容甚美却天赋平平,性格虽然看上去呆是呆了点,但是胜在乖巧可人,是绝佳的道侣人选。 一是对得起自己的眼睛,二是这种出身高门却没什么修炼天赋的女子最好控制。 若她是独女则更好,将她拿下后,她娘家那些东西不也早晚都会改名换姓成了他的? 在闻人萧的眼中,眼前的少女早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绝不可容忍他人染指。 更何况是闻人照夜这个废物! 闻人萧正要说些什么,检测台上的长老翻阅名姓册子,喊道:“下一名,洛天星上台检测——” 被点到名的洛天星稍微有了点精神,她对闻人照夜说:“我先去了。” 闻人照夜点了点头,目送洛天星登上了台子。 闻人萧折扇一收,脸色有些微妙。闻人照夜倒是一如往常般没什么表情,就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双拳不知不觉握的死紧。 闻人家用来检测弟子修为的法器名为“玄天八卦盘”,此罗盘内外共有十二层,上刻有天干地支,二十四节气等小字,弟子只需将灵力注入其中,十二层罗盘便会依次缓缓转动,灵力越高则罗盘转动的层数越多,速度越快,直到最终罗盘完全停下,由一旁的长老根据测算报出那弟子的修为等级。 刚刚练气九层的闻人萧,正是让罗盘的最外层转动了大半圈。 《仙魔劫》这本小说中将修为划分为七个等级,分别是炼气期、筑基期、金丹期、元婴期、化神期、大乘期,渡劫期,其中每个等级之下又分为十个小层次,随着修为逐渐高深,看上去即使是小层次间的差距,也犹如天堑般难以跨越。 洛天星上台后向检测长老行礼,那长老也向她微微一点头,两人都没多说什么。 她将手放在玄天八卦盘上,罗盘接收到灵力,缓缓开始转动。 台下围观的弟子看不清台上罗盘的具体情况,都是等长老宣布结果。有几个细心的发现,一贯死死盯着罗盘的长老在这个少女接受检测后,竟然微微移开了目光,好像在避讳着什么。 此时唯有洛天星一人能看到,在她注入灵力后,一直以来缓慢转动的罗盘越转越快,此刻飞快转动如撒了欢儿的顽童,石盘内不堪重负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仍是不肯停止。 一层、两层,三层......十二层罗盘全部开始飞速旋转! 洛天星面无表情,指尖轻敲了两下罗盘,就见罗盘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孩子,速度陡然慢下来。 紧接着,□□竟然不情不愿的往反方向转动,最终除了最外圈以外的十一层全部归于原位。 洛天星将手收回,“长老,我测好了。” 长老这才看向罗盘,道:“洛天星,练气六层,下去吧。” 练气六层,不好也不坏的成绩。 这般天赋放在闻人家族只能算是天资平平,在他们这一辈的弟子处于中游水平,说出去不算丢人,但是也不是特别拿得出手。 洛天星刚下台,闻人萧和闻人照夜都迎了过来,闻人萧笑道:“天星妹妹已经练气六层了,可喜可贺,我该准备一份贺礼才是,可有什么想要的?不如一同去一趟晚市,尽管向哥哥我开口就是。” 洛天星故作深沉的拒绝道:“不必了,毕竟这算不得什么,跟真正的天才相比起来实在上不了台面。” 闻人萧:“......” 闻人照夜微微勾了下唇角。 “喂,木头,走了。” 洛天星测完就想叫上闻人照夜提前溜了,她刚走出两步,闻人萧又不依不饶的跟了上来,殷勤道:“听说天星妹妹前几天夸过熙春楼的桂花栗粉糕滋味甚好,我已在熙春楼订好今夜的包厢,可否请天星妹妹赏光?” 洛天星摇了摇头,拒绝道:“我没空。” 闻人萧步步紧逼,“天星妹妹最近有什么事儿要忙?可以说给我听听,定能帮你分忧。” 洛天星不知是个天生的好脾气,还是懒得跟这人计较,被闻人萧这么追问也没有恼火,而是慢吞吞的抬起胳膊,拇指向闻人照夜身上点了点,道:“今晚我要给这家伙补习。” 她这话一出,闻人萧和闻人照夜都愣了一下。 需知洛天星此人文韬武略都十稀松,在同族弟子中一直稳定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而文试闻人照夜常年拿头名,武试则因为不能修炼一直拿末名。 前者用不着她辅导,后者她有心想帮忙也解决不了问题。 闻人萧嘴角抽了抽,道:“天星妹妹说笑了。” 洛天星认真道:“没开玩笑,是不是啊,闻人照夜?” 既然洛天星发话了,闻人照夜闭着眼睛也要承认,他脸色平常,点了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此时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检测已经接近尾声。场上不少弟子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的驻足在他们三个周围看热闹,很快围了个水泄不通。 众目睽睽之下,闻人萧被洛天星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此时脸色差的不能再差了。 他是族中的天之骄子,又是财神爷六长老的孙子,自小都是被人众星捧月,何曾被这么落了面子过? 他忍了几忍才没有当众发怒,强笑道:“好,好,只是天星妹妹怎么走的这样着急,我记得照夜还没上台检测修为吧。” 闻人萧上前两步,在闻人照夜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你这废物,以为一辈子躲在星儿身后就安全了?劝你识相点,星儿不是你能垂涎的女人,你再这么不知好歹下去,我保证你会从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变成彻彻底底的废人!” 他说完这些后,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轻哼道:“没用的野种。” 闻人照夜的眼瞳微微一缩。 听见这声“野种”,洛天星默默别过脸,知道今天的事儿没办法善了。 《仙魔劫》中闻人照夜的身世一直是个迷,他并非出生就在闻人家,而是在四岁时被其母送回族中,改名换姓后留在了这里。 也正因如此,族内一直有传闻,闻人照夜的母亲曾是某大宗门的侍剑婢女,勾引少主自荐枕席后诞下一子,结果那孩子却无法修炼,成了天大的笑柄。 按理说两个修士诞下的孩子绝不会是普通凡人,少主知道自己被带了绿帽子,一路遣人追杀那侍女和孩子,侍女躲避多年走投无路别,只好带着自己的孩子逃回了娘家。 时至今日,闻人家仍有不少人信誓旦旦的说,见过闻人照夜的母亲带着他回到闻人家时,被追杀的只剩一口气,她也自知无颜面对母族,将闻人照夜留下后就自己离开了。 可以说闻人照夜在族内的境遇悲惨,受人冷眼,不仅因为他不能修炼,更因为他母亲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 即便如此,闻人照夜对这个毫无记忆的母亲没有丝毫怨恨。哑巴少年口不能言,每当有人出言诋毁她,他只能以拳头做回应。 当然他也因为这个没少挨揍。 只是无论上一次怎么被打个半死,少年都像个不懂得吸取经验教训的傻子,再爬起来的时候还是会会不要命的向出言不逊的人出拳,渐渐的族里大多数同龄人莫名对他生出几分敬怕,也不拿这个话刺激他了。 洛天星深吸一口气,按住了闻人照夜微微抬起的手臂。 她心想:既然你执意上来送,也就怪不得我把你当垫脚石了。 洛天星扬起脸,说道:“闻人萧,你敢不敢跟我赌一场?” 闻人萧抚扇而笑:“天星妹妹想赌什么?” 洛天星说道:“一年后的宗门大选,你和闻人照夜在擂台上公公正正的比一场。若你输了,要跟闻人照夜道歉,还要将你的扇子赔给我。” 闻人家族每年都要进行一场宗门大选,那时虹光帝国境内的各大宗门会派人来族中选拔人才,若是有谁被选中拜入仙宗之内,那是天大的荣耀和喜事。就好比凡间的读书人中了举,连同那人的父母亲人在族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现在的闻人萧已经达到练气九层,也就是闻人照夜至少在一年之内到达练气七层,才有资格挑战他。 闻人萧听见此言放声大笑,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哈哈哈,那我若是赢了,天星妹妹到时可不能像如今一样屡次拒绝我,与我交往一段日子可好?” 洛天星仅用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笑声。 她无比冷漠的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以我做注?” 闻人萧笑容一滞,他愣住了,不认识似的打量着他一直认为乖巧内向的少女。 洛天星淡淡道:“我将话放在这里,你若能赢,想拜入哪宗只管告诉我,到时必有长老愿意收你为亲传弟子。” 她这话一出围观的弟子嘘声一片,皆以为她在吹牛,心想你一个小小弟子怎可能左右那些大宗门长老的意见?也有些知道内情的弟子羡慕的眼都红了,认为闻人萧是白捡了一桩大好机缘。 “那就一言为定!”闻人萧听了洛天星的后不怒反笑,转身离去之前傲然道:“天星妹妹,等到宗门大比的时候你就知道,为这种废物下注,一定满盘皆输。” “你懂什么?是你没眼光!” 洛天星一手挎过闻人照夜的胳膊,将少年往自己这边一拉,笑道:“这个人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比所有嘲笑他的人都要强,我保证。” ------------ 5 剑气 藏书阁内,一位少年正在清扫书架上经卷的灰尘。 少年面容沉静,看似在有条不紊的清理着珍贵的古卷,其实心思已经飘到九霄云外,回想着今天白天所发生的种种。 “你懂什么?是你没眼光!这个人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比所有嘲笑他的人都要强,我保证。” 少女的声音犹萦绕在耳侧,烙印在他心上。 闻人照夜自己都不知道,洛天星这份无缘由的相信究竟来自何处。 不仅仅是今天出面维护,似乎两个人在相识开始,她就是这世间唯一会相信他,夸赞他的人。 她经常说:哇,闻人照夜,你每天训练,体力好好啊! 往往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开始笑:“感觉登山考核的时候再带上一个人都没问题,不信我上来试试。” 说完就开始往他的背上爬,从她第一次成功挂在闻人照夜身上,且被带到了终点之后,之后的每一次体能考核就再没下来过了。即使两人次次倒数第一,也雷打不动的挂在他身上。 “哇,闻人照夜,你懂的真多,这次季考听说又是第一,那你课业能不能借我抄抄?” 一开始是洛天星将闻人照夜的课业拿回去抄,第二天再一起交上。直到有一天,闻人照夜偷偷临摹洛天星的字被她发现。 闻人照夜这辈子没这么慌乱过,他想要将满桌的练字纸都藏起来,生怕少女觉得他是个心怀不轨的怪人。 洛天星却根本没当回事儿,喜滋滋的说道:“从前在家里,小师父天天说我的字儿像狗爬的,走出去千万别报他的名字,现在看到终于有人慧眼识珠,我心甚慰啊。” 不仅如此,她还将自己从前写过的题纸全无偿送给了闻人照夜,让他练成了字以后直接帮自己把课业全写了,彻底省了她的事儿。 桩桩件件,旁人只看见洛天星变着法子的奴役闻人照夜,只有闻人照夜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受益颇多的人其实是他。 洛天星的字很好看,且不仅仅是好看这么简单。 她的字是由有“东洲小文圣”之称的鹤小独亲自教习,每一笔都神意饱满,劲骨丰肌,流淌出的真意如潺潺流水,无声无息的沁入人心田之间,极为陶冶心性。 横、竖、撇、捺、折、钩,点,一笔一画,皆是修行。 闻人照夜并不知道这些内情,只是一心一意的在临摹。渐渐的,他掌握了两种字体,一种是他领悟后演变出来的属于自己的字体,另一种则和洛天星的字迹丝毫不差。 其实就算为洛天星做事没有这些好处,他也无法拒绝她,至于为什么,少年自己也从未想通过。 他只是打心眼里觉得,如果自己拒绝了她,或者辜负了她的期望,他会比洛天星还要难受几分。 想到这里,闻人照夜停下手上清灰的动作,将掸子随手放在架子上。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掌紧握,尝试运转体内的灵力。 刹那间,巨大的痛苦从他身体的每个角落自内而外的炸开,像是有人在他体内释放了千丝万缕的剑气,割裂了他的每一寸经络。 闻人照夜闷哼一声,一手扶着书架让自己不要倒下去。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终于还是支撑不住身体,和架上的书籍一起摔落在地上。书简纷纷落地,发出散乱而清脆的声响。 还是不行。 从他第一次开始尝试引气入体开始,这种疼痛就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稍有灵气引入脉中就会带来被剑气刺穿的痛苦。曾经的他不甘止步于此,好几次不顾痛楚强行引入入体,直至七窍流血昏迷过去才不得不作罢。 闻人照夜单膝跪在地上,巨大的痛感让他无法站立,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藏书阁的大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喂,闻人照夜,你来没来啊?” 在检测台下,闻人照夜本以为洛天星说的“补习”是开玩笑,没想到她真的跟他约好了晚上的时间,在藏书阁碰面。 闻人照夜不想被她看见这么狼狈的样子,他尝试着重新站起来,腿部却因为巨痛已经几乎失去了知觉,又一次摔了回去。 洛天星刚进入藏书阁就听见一声异响,循着声音走了几步便看到了这般光景。 她愣了一下,“今天是什么日子?以咱俩的关系,何必行此大礼啊。” 嘴上这么说着,洛天星小心翼翼的绕过地上的书简,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我扶着你,能起来吗?” 闻人照夜垂着眼眸,点了点头。 待到洛天星将他扶起来,她又俯身去拾地上的书简,她左右手各握着一卷,迷茫的看向书架,“这原来都在哪里?” 不怨洛天星不知道,虽然她和闻人照夜次次考核分列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但是作为惩罚的打扫藏书阁这种杂活都是闻人照夜自己包揽了,她平时就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洛天星正在打量着手中的书简,手腕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了。她愣了一下,却说了句不相关的,“你的手,什么时候......” 这么大了? 两人相识的时候都才刚刚十岁,洛天星发育的比较早,比那时候看起来营养不良似的闻人照夜还高出一截。不知不觉间,少年不仅仅是窜了个子,比她高出一头多,连手也长得愈发修长好看,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 从前她未曾注意过,今天乍一看竟觉得有些陌生。 见少女望向他,闻人照夜缓缓摇头。 洛天星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头上冒出一串问号。 过了一会儿,也许是痛楚渐渐散去不少,闻人照夜才缓慢的比划道:“我来。” 比划完,他将洛天星手中的那两卷书简抽走,借着藏书阁昏暗的灯光仔细着书简的编号,将它们放回原本的位置。 藏书阁内严令禁火,夜间被准许带入的只有一种名叫“萤囊”的小灯,那朦胧的灯光只能称得上聊胜于无。闻人照夜正微眯双眼,艰难的辨认书简上的小字,突然一串柔和的光芒在书架间洒落,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光的来源,就看见了托举着一颗明珠的少女。 洛天星正巧也在看着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明珠莹白的光芒衬得她容颜如玉,尤其是那一如星般的眼睛,此刻更加更亮。 闻人照夜仿佛心中的那点儿不可见人的鬼魅都被这光芒照了出来,忙收回目光望向了书简,不敢再看。 洛天星也默默移开了目光,她心想:闻人照夜好像很害怕我啊,怎么看我一眼都不敢。他刚刚好像自己摔地上了,摔的还不轻,都这样了还坚持自己收拾,好像真的很怕我...... 她倒是有心想主动帮忙改变自己的形象,只是实在不清楚书简如何排列,贸然上前只会帮倒忙,只好托着明珠当一个高深莫测的人形灯柱。 待到闻人照夜将所有书简归于原位,洛天星才开口道:“以后你不必再帮我做这些杂事儿了。” 闻人照夜露出了些许异样的神色,却不像喜色,洛天星又说道:“因为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儿等着你去做,我今晚来找你就是为了说这个。” 她话音刚落,阁内的温度骤降,尤其是他俩身边的书架上都攀附着一层寒霜。 书架的最上层,一位绝色女子敛白裙而坐,她银发披散,赤着双足,一双莹白色的眼瞳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闻人照夜,长眉微蹙。 洛天星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认真的说道:“闻人照夜,接下来我跟你说的话很重要,你有什么不理解的,或者有异议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断我,知道了吗?” 少女显有这么正经的时候,闻人照夜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郑重的点了点头。 洛天星抬起右手,另一手指向中指上的戒指,说道:“这是你昨天在连云山捡到的戒指,这个戒指其实是一个......灵器,已经认了我做主人。而这位仙子名叫月满衣,是依附戒指中的一缕神魂。她生......之前神通广大,修为不凡,而且绝对值得信任。” 书架上,月满衣一只手撑着下巴,狭长的双眼微眯,居高临下的望着少年,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闻人照夜也看了月满衣一眼,两人相视的瞬间,他莫名的感到,这位倾国倾城的清冷女子并不喜欢自己。 洛天星继续说道:“我与月仙子做了一门交易,接下来的日子,她将查明你不能修行的原因,并且全力助你修行。闻人照夜,你意下如何?” 洛天星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的闻人照夜不说欣喜若狂,也应当激动惊讶一点,他却远超常理的冷静,只是静静的审视着书架上的女子。 洛天星的心往下沉了沉。 她现在最担心的,其实是闻人照夜会不会认为她抢了这桩戒指的机缘,从而怨恨上她,毕竟这个戒指一开始就是他先发现的,在小说中也本该属于他,若非被洛天星讨去拿着玩了,现在的闻人照夜也许已经踏上了修行的道路。 殊不知,闻人照夜之所以会把这个戒指捡起来,本来就是觉得洛天星也许会喜欢,特地为了她才带回来的。若是他自己上山,不说根本不会折返发现这枚戒指,就算看见了也没什么兴趣。 原本渐渐偏离的主线在不经意间被修正,弯弯绕绕的回到了起点。 一切在冥冥之中,已有定数。 洛天星莫名的心虚,补充道:“已经认了主的灵器是没有办法取下来的哈,就算你把我手指剁下来也没用。” 闻人照夜闻言似乎有点儿无奈,似笑非笑的看向她。 书架上的白裙女子轻盈的跳下,她漂浮于半空之中,轻声问道:“他叫闻人照夜,是么?” 洛天星:“嗯。” 月满衣道:“闻人照夜,你家中可有来自东莲子洲的剑修长辈?” 闻人照夜露出几分茫然之色,不知该怎么回答。 别说东莲子洲,此时的少年连闻人家坐落的这座云起小城都没怎么出过,不知城外的世界如何的宽广,在书里读到的内容也仅限于他们所在的南明澈洲中的各个帝国,其他大洲只提到过寥寥数语,对他来说皆是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 洛天星充当翻译,便道:“他不知道。” 月满衣淡淡道:“一试便知。” 话音未落,她的手已经贴在了闻人照夜的额头上,将一道灵气打入他的体内。 闻人照夜身体一震,眉宇间一瞬间亮起一个金黄色的印记,那光芒又很快熄灭,一道剑气竟然自他体内飞速掠出。 月满衣反应极快的偏头闪避,那剑气仍是擦过她苍白的肌肤,直接将她颊边的碎发斩断了一缕,发丝与血珠一同缓缓飘落,化作细碎的流光散去。 而站在月满衣身后的洛天星反应就没那么快了,眨眼之间,剑气已经飞掠到了她的眉目之间,再进一寸,便会刺穿她的头部。 也正是在此时,那道剑气毫无预兆的散了。 洛天星眨了眨眼睛,像是丝毫未察觉自己从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说道:“怎么都不说话了......哎,你的手!” 闻人照夜的手不知何时鲜血淋漓,还在微微发着抖。 他脸色很差,望着月满衣的目光中几乎带着几分恨意。他唇角下意识的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这还是洛天星头一回见到闻人照夜如此失态,如果他能发出声音,她觉得刚才大概率是在骂人。 “能够自行捏散剑气,资质尚可。” 月满衣对少年阴冷的目光视而不见,说道: “如果我所猜不错,你家中应当出过一位修为不俗的剑修长辈。在你出生时,将一柄剑放入了你的窍穴中温养。这是东莲子州剑修爱用的养剑之法,这把剑会与你一同长大,神魂血肉自然相牵相引,与主人齐心,待到成年后取出,这柄剑也将成为你的本命剑。” “但是你身边并没有长辈引导你疏导剑气,以至于窍穴中的剑气渐渐流窜入四肢百脉,你稍微运转灵力,剑气受到刺激,全身经络必受刀割之痛。” “我可以帮你引出体内的剑气,只是......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月满衣顿了一下,语气依旧淡淡的,“而且一旦坚持不下来,必死无疑。” 洛天星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闻人照夜要吃大苦了。 别看月满衣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原著说过闻人照夜经络内共存了二百余道剑气,引出剑气的过程痛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是磨砺人的意志和□□的承受能力,二者缺其一,估计就这么折腾废了。 “给你一晚的时间,去考虑到底要不要......”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月满衣刚开口,闻人照夜便打断道。 月满衣淡淡的笑了,这是洛天星第一次见到她露出笑颜,却带着轻微的嘲弄,眼眸垂下来时像是壁画中无悲无喜看着世人的神女。 她问洛天星:“这家伙若是中途死了,你我的约定可还作数?” ------------ 6 赠剑 闻人家修为测试每半年一次,测试结束后便是为期一旬的休沐,年轻弟子是留在族中学堂继续精进学习,还是下山回家去寻父母禀明最近的修行成果,全凭各人选择。 族内一下子清静了不少,洛天星毫无趁机发愤图强赶超其他弟子的想法,也回不去家不能亲口向长辈汇报学习进度。 以前还能欺负欺负闻人照夜找找乐子,现在他每日被月满衣折磨的不轻,洛天星去练武石室围观过几次,觉得画面过于血腥,看多了严重影响她的身心健康,就也懒得去了。 今日天气晴朗,洛天星在族中闲逛着,花了两个铜板买下一串糖人,咬下一块含在嘴里慢慢吃。 有书真富贵,无事小神仙。 前半句说的对不对洛天星不知道,只觉得后半句实在是真理。她左右无事,就在坐在糖人摊儿旁的小凳子上发呆,吃完了就再让摊主再给她做一个。 糖人摊儿主是个矮胖的汉子,笑呵呵的将刚捏好的糖人儿递给她。 他在这儿摆了好几年摊,已经认识了洛天星这位细水长流的大主顾,也知道这姑娘在天气好还没事儿的时候,能在他这儿一坐坐一天。 前阵子她倒是不怎么来了,好像是吃坏了牙,被一位少年管束着不让再多吃。有几次她偷溜过来,每次没坐一会儿就有一位黑着脸的少年追过来,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回拖。 至于没吃完的那半根糖人,也被少年无情的夺去不让她再继续吃了,她一怒之下全塞进了少年的嘴里。 少年只好皱着眉,吃下这甜腻的糖人。 也不知那位少年今天会不会来。 时值春夏交际,路边丛中淡黄的迎春尚未完全落去,浅白色木绣球已经一团一团争先似的缀在枝边了,暖风拂过,香气淡雅宜人。许多少年少女手持纸鸢笑闹奔跑,笑声不绝于耳。 洛天星被阳光晒的浑身暖洋洋的,她望着空中翩飞的各色纸鸢,不知不觉就开始出神。 “我跟你们说,一会儿有人来了你就......没事儿......我姐姐是......” 一阵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入洛天星耳中,她眯着眼睛,不远处有几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聚在一处,正在叽里呱啦的交谈着什么。 草坪间小路上偶尔有行人经过,不多时,一位抱着木箱子的少女缓缓走来。 她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袭再普通不过的湖绿色中短裙装,褐发被扎成两根松松散散的麻花辫垂在肩头,外表看起来略有些土气,眉眼间却难掩一股柔和天然的气质。 那几个男孩相互挤眉弄眼了一番,其中一个突然跑到她身后,使劲儿扯了一下她系在发上的丝带,她的头被扯的偏了一下,黑发也有一部分散落下来,不由吃痛的惊呼了一声。 路边的男孩们哄然大笑,本该就此散去,却见这位少女似乎没什么脾气,被作弄了也只是红了眼眶,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便胆大的纷纷围了上来。 “你......” 少女鼓起勇气,正想说点儿什么,又突然觉得臀部一痛,不由得惊了一下。回头看见一个小男孩向他龇牙一乐,得意洋洋的摆了摆拍她屁股的那只手,还做了个抓的动作。 “你们......” 她唇瓣颤抖着,还未言语眼泪先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这帮浑小子......” 做糖人的矮胖汉子摇了摇头,显然不是第一次见这群小孩作弄别人了。 这些顽劣孩子个个都是闻人家的小少爷,是他一个外来人得罪不起的,但凡被告上一状,第二天就得连人带摊儿一起滚蛋,想管也有心无力。 哐啷—— 一根竹签投入桶中,发出一声脆响。 一直望着纸鸢发呆的洛天星打了个哈欠,从摊边儿的小凳子上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口中的糖块咬的咔嚓咔嚓作响。 矮胖汉子笑道:“姑娘今天这么早就走啊,不等那位小郎君来了一起?” “什么意西嘛,我又不怕他。” 洛天星口中含着糖,含糊不清的说道:“吃多了牙疼,又要被念叨,先回去了。” 说罢,她往那条草坪间的小路走去。 矮胖汉子一愣,记得那好像不是洛天星以往离开的方向。 洛天星今天穿了一袭□□裙装,披散的黑发束起两股编在后面,用一条白丝带束住,仍有在一长截丝带在裙后垂着,随着她一颠一颠的走动姿势好像一条摆动的鱼尾。 她刚往这边走,便有几个孩子盯上了她。几个人对视了一眼,也不缠着刚刚那位土气少女了,鬼鬼祟祟的散开,好似在路边玩耍一般。 洛天星无知无觉,兀自向前走着。 一个男孩缩头猫腰跟在她身后,见她好似全无察觉,便要伸出脏兮兮的手,准备一巴掌拍在洛天星的大腿上。 “姑娘小心——” “啊——” 那土气姑娘的声音与男孩的惨叫声一同响起,只见他的手即将拍在粉白裙少女身上的时候,那少女突然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转过身,面无表情的一脚瞪在他的胸口上,直接将他踹飞了出去,一屁股摔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众人都傻了眼,其他男孩使坏的笑容还在脸上凝固着,看上去说不出的滑稽可笑。 被踹飞出去的男孩呆了片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哭声惊动了草坪上坐着的一群妇人,其中几个纷纷色变,敛裙向小路这边赶来。 “打了人还想走?!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不知礼数。” 洛天星踹完人后和个没事儿人一样,转身就要走。一位妇人使劲儿的抓住了她的小臂,指甲都嵌在她的肉里,尖声道。 那坐在地上哭的男孩见有人为他撑腰,便止住了哭嚎,躲在几位妇人身后向她比了个鬼脸。 洛天星回过头,平静道:“我姓洛,叫洛天星,你有什么事儿么?” 那妇人冷笑连连,一听洛天星并不姓“闻人”,便将她当做一些偏远旁支送往闻人家修行的子弟。 闻人家放在整个修真界里连只蝼蚁都算不上,但放在这座小城之中却是当之无愧的霸主。闻人家子弟都以自己的姓氏为荣,尤其是嫡系子弟,更是地位超然于所有庶出旁支。 妇人想到此处气势不禁更盛,简直是熊熊燃烧。 “你将我儿子打了,做这副无辜的样子给谁看?!还不给我儿子赔礼道歉,否则将这事儿闹大了,你今晚就从闻人家滚回你的旁支去!” 洛天星似乎有些疑惑,她问道:“你看见你儿子手欠骚扰路人,扯女孩儿发带了么?” 妇人眸光闪烁了一下,“别血口喷人,我虽然刚刚没留意这边儿,但我儿哪会做出这种事,兴许只是和朋友闹着玩罢了。” 洛天星莫名其妙道:“你既然没留意这边儿,看不见你儿骚扰路人,又哪只眼睛看见是我打了你儿?” 妇人怔住了,一时间哑口无言。 那妇人说不过她,便突然伸出手臂,拧着呆在一旁的土气女孩的胳膊,使劲掐她的软肉,出气道:“你这个赔钱的东西,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你弟弟,现如今胆子大了还敢带着外人欺负他啦?哭什么哭,说话!哭,就知道哭,一天天除了哭还有什么用......” 妇人的话说了一半,被掐着的土气少女就忍受不住大声哭了出来,不知是因为实在被掐痛了,还是妇人的一席话更刺伤了她的心。 洛天星也没想到这位少女和那熊孩子竟然还是亲姐弟,不由得愣了一愣。 母女二人拉扯之间,少女一直护在怀中的工具箱摔在了地上。 一个用木质零件拼出来的小狗从箱子中掉出来,当即摔了个四分五裂,“残肢”东一片西一片的散落在地上,唯有一个狗头还在维持着喘气的动作,看起来好不可怜。 箱子落地的瞬间,少女好似呆住了,任凭那妇人怎么拧她也不呼痛。 妇人犹不知发生了什么,抬手还要再掐,手腕却蓦的一痛,不得已松开了她。 她怒视站在一旁的洛天星,恰好洛天星也在冷冷的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吵架从未输过的妇人竟莫名生出几分怯意。 妇人故作镇定,一甩手向后退了半步,“看什么看?你且给我等着,我劝你今晚就收拾好东西准备滚蛋,像你这种目中无人的旁支子弟,我们闻人家可收留不起。” 洛天星痛快道:“行,我等着。” 那妇人狠狠剜了一眼洛天星,拉扯着少女离开了,其余的几名妇人不敢说话,纷纷带着孩子跟在那妇人身后离开。 洛天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她低头看向一地零碎的机械零件,回想起刚才那女孩儿在看见箱子里的小狗摔在地上时如遭雷击的表情。 她蹲下身去,一点点将机械小狗的残片重新收拢在箱子里。 在捡回其中一个碎片的时候,她注意到木片上面写了个端端正正的‘苏’字。 苏?什么苏? 洛天星没多想,收拾完后合上盖子,抱着箱子往自己的居舍走去。 ———————————— 演武室内。 月满衣坐在一轮冰蓝色月亮的虚影上,指尖停着一只蝴蝶,她伸手逗弄着,表情看起来颇为无聊。 另一边,闻人照夜倚坐在石壁上,正熟练的为自己受伤的手上缠上一圈圈绷带。 他唇紧抿着,眉峰暗皱,伤口虽然十分疼痛,他却硬是一声不吭。 两人一个不爱说话,一个不能说话,石室中的气氛沉闷,除了对招时利器相撞的声音便再无其他声响。 但是今日有些不一样。 月满衣的目光扫过横陈在闻人照夜膝上的那把剑,破天荒的开口说道:“她给你的?” 这个“她”是谁,两人都不必多说。 前几日两人对招,闻人照夜原来用的铁剑被生生斩断,一时没了趁手的武器,月满衣却没有丝毫手下留情,将他揍的尤为惨烈。 洛天星闲逛回家,正好遇见了满身伤痕的闻人照夜,了解原委后露出了一脸不忍卒读的表情,随手在自己的储物戒中取了一把铁剑给他。 此剑约有四尺多长,剑身呈一种极为深沉的蓝黑色,剑柄初雕刻有北斗七星的图样,乍见锋芒并不外露,唯有持剑之人才能感受到此剑自身流露出的剑气。 闻人照夜拿到这把剑后爱不释手,恨不得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又担心被人觊觎,只好先拿灰扑扑的粗布包住精致华丽的剑鞘,看起来与原本族中下发的普通铁剑没什么区别。 然而私下里,他就连给自己换药时也不舍将剑随意放在地上,而是横陈在膝头。 听见月满衣的话,闻人照夜头都未抬,只是微微点了点。 月满衣玩味道:“她可曾跟你提过这把剑的来历?” 闻人照夜手上的动作一顿。 他在初次见到这把剑的时候就看出此剑绝非凡品,向洛天星询问过剑的价值与来历。洛天星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回忆了片刻,最后说道:“忘了。” “应当是某次宴会上谁赠我的生辰礼物......实在记不清了,你拿去使便是,真要是什么好东西我哪儿能一点不心疼就给你了?” 闻人照夜没有将这些跟月满衣讲,而是将字写在纸上,问道:“你知道吗?” 月满衣悠悠开口道:“东莲子洲多有剑修,一位好的铸剑师所铸之剑千金难求,而铸剑师中又以铸剑世家陆氏为首,陆氏本就人丁稀薄,所铸之剑也是贵精不贵多,往往十年才开一炉,你手上这把,应当就是出自陆氏子弟之手。” 听完月满衣的话,闻人照夜觉得手中之剑又沉重了几分。 月满衣坐在月亮上,一手托腮,垂着眼睛若有所思。 她没说的是,东洲陆氏在百年前遭遇灭门之祸,如今这一脉的传人已经消失于世,之前陆氏所铸造的剑也成了争先抢夺的对象。而他手上这把明显是有心人搜罗过来,特地为了献给洛天星的,剑柄上的北斗七星也恰好对应上了洛天星的名字。 陆氏所铸之剑何其珍贵!估计开炉之人绝不想到,自己的宝剑有朝一日会流落到一位乡下少年手中,还拿破布包裹着。 月满衣说完后本以为闻人照夜会有什么反应,他却始终面色淡淡的,手上轻抚过长剑的剑身,实在无趣极了。 她本身不是多话的性子,但是对上闻人照夜这真正的哑巴,还是被他闷的够呛,也不知道洛天星是怎么受的了他的。 月满衣突然问道:“闻人照夜,你知道洛天星的来历如何么?” 闻人照夜摇头。 她又问:“那你知道,她为何要这么帮你吗?” 闻人照夜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月满衣秀眉暗蹙,她对洛天星的了解不多,本想从这少年口中多知道一些,他的心却像是上了锁,多余的话一个字都不肯说。 思及此处,月照夜也不愿再跟他打探什么了,反而话锋一转,状似打趣的问道:“那问个你知道的......你是不是喜欢她?” ------------ 7 旧识 这话问出来,闻人照夜才是真真正正的愣住了,他若有所思,向来无波的眼眸中蓄出一点真切的光,手上抚剑的动作也跟着停下了。 随后,他极为缓慢而坚定的摇了摇头。 月满衣不解,“什么意思,是不知道还是不喜欢?” 闻人照夜低下头,又不回应了。 月满衣对他的心绪其实并不好奇,只是见这少年每天无论在对招时受伤多重,但凡还能从地上爬起来,都要去要去洛天星的屋宅附近逛一圈儿。 见到她宅内灯是亮着的,他便不言不语的在外面坐一会儿,发上会儿呆,见到她宅内灯暗着,便要等少女回来他才会放心离开。 倘若碰巧能遇见她从外面回来,即使两人仅是打个招呼,她也能感觉到这少年是高兴的,连心跳和呼吸的速度都有改变。 偏偏问起来,他还摇头不承认。 闻人照夜不欲再聊这个话题,他将绷带扯断,用牙齿紧紧咬住一头,熟练的单手打了个结,提剑重新站了起来。 他剑锋指向月满衣,提臂做出进攻的剑势,双眸紧盯着她,如同准备狩猎的野兽。 月满衣知道这是他即将发起攻击的预兆,她不再思考之前的问题,打了个响指,身后出现数十片闪烁着蓝紫色光芒的琉璃碎片,随着她指尖的朝向飞掠而去。 又一轮对招开始了。 ———————————————————— 夜晚,洛天星抱着个箱子,独自走在回院的路上。 刚才她向不少人打听了是否认识刚才那个少女,得到的答案全都是异口同声的毫无印象。她兜兜转转了半天,也没能知道箱子的主人到底姓甚名谁。于是洛天星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等了许久,见少女迟迟不来寻,便只好自己先将箱子抱回家再做打算。 洛天星回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不少院落的灯光已经黯了下去,小路上唯有月亮与群星皎洁的光辉洒落,两侧的树丛中蝉鸣声不绝于耳,夜风湿润,夹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 她走在路上,心境无比安宁与平和。 只是这份心境没多久就被打乱了。 就在她快走到院落门口时,一个黑影蓦然从院墙上落了下来,一声不吭的堵了在她的面前。 洛天星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将怀里的箱子扔出去。 在看清那尊“黑影”的容貌后,洛天星简直气得想腾出手来抽他两下,她没好气的说道:“大晚上你不睡觉,来我家门口装鬼吓人?” 闻人照夜上下打量着她,表情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紧皱的双眉在见她没什么事儿后才展开。 他见洛天星被吓到了,做了个表示歉意的手势,然后自然而然的接过洛天星捧着的箱子,陪着她继续向前走。 洛天星被吓飞的三魂七魄渐渐归位,走了两步越想越气,没忍住踹了一脚闻人照夜泄愤。 她抬腿的时候闻人照夜下意识的想躲开,想了想还是顿住身形,老老实实受了这一脚。 两人进入院中,洛天星去点灯,闻人照夜将箱子放在桌上,他在箱子里残破的机械小狗后愣了一下,轻轻拍了拍洛天星的后背,指向箱子,好像在问发生了什么。 洛天星一边翻找着红烛,一边跟他将白天的事儿说了。 闻人照夜想了想,然后比划道:“闻人苏苏。” “什么?”洛天星手上拿着一根点燃的烛火,回头看他。 闻人照夜:“你今天找的那个人,应该叫闻人苏苏。” “闻人苏苏?好像在哪里听过。”洛天星抬眸望向闻人照夜的脸,忽而一顿,“......你脸怎么了?” 洛天星突然伸出一只手抚在他的脸上,用拇指轻柔地蹭了一下。 闻人照夜僵在了原地,四肢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动弹一样,怔怔的望着她。 少女清丽的脸庞在烛火的照耀下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此时她的眼睛专注的望向他的脸,晶莹的瞳仁闪动,他好似能在这双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很明,很亮,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闻人照夜莫名有些口干舌燥,喉头上下滚动了一下。 洛天星丝毫没发现他的异常,她收回手,看着大拇指上的一尾血色,说道:“赶紧去洗把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做了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呢,回去的路上别吓着人家孩子。” 她心中有些感慨,暗暗的想:月满衣下手确实不留情面,这么帅的一张脸也舍得伤...... 闻人照夜听完她的话眉毛抖了抖,眼神一瞬间清明了不少。他好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在窗边寻了个位置坐下,偏过头不说话了,像一条和自己生闷气的大狗。 砰砰—— 院外两声沉重的扣门声响起。 闻人照夜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她身材高挑修长,曲线优美,身着一袭红黑裙装,背负银枪,十分飒爽冷艳,只是神色中略带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态。 女子双臂环抱,原本冷厉的脸色在看见闻人照夜后变为惊讶,“闻人照夜?你怎么在这里。” 闻人照夜也愣了愣,洛天星从他身后探头,问道:“这么晚了,是谁来了?” 那女子在看见洛天星时双眉皱了皱,她的目光扫过她,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轻慢,“你就是洛天星?” 洛天星以同样的目光扫了回去,问道:“是我,你是谁?” “我叫闻人秀秀,今天刚从潇湘阁回到族中,就听说你打了我的弟弟。” 女子脸色极差,冷声说道,“我弟弟年纪尚幼,我娘不是修行人,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欺负这对母子,不觉得羞耻么?” 洛天星回想了一下白天发生的事儿,认真道:“不觉得,下次若是再遇见这种事,我还踹他。” 闻人秀秀:“......你!” 她脸气得涨红,想来是没遇见过这么无耻的女子。 闻人秀秀双眉竖起,厉声道,“若非看你才练气六层的修为,我不愿恃强凌弱,不然非要用枪来向你讨个道理……你若是愿意现在随我去向我母亲和弟弟道歉,这事儿就算了了。” 洛天星不疾不徐的学她说话,道:“若非看你才刚筑基的修为,我不愿恃强凌弱,不然非……算了,我才懒得跟你打,不过你若是愿意让你娘和你弟来向我道歉,这事儿我也不追究了。” “不知好歹!” 闻人秀秀被她一语道破修为,正暗自心惊,然而听完她的话忍不住怒火中烧,“洛天星,我从前就听说过你,也知道你身后有几分背景,你长辈就是教你如此仗势欺人?” 闻人秀秀从前在族中的时候从自己身为长老的父亲口中听说过,族中有个外姓的女子要借住在闻人家几年,此人颇有来历,务必不要招惹。 可闻人秀秀自己亦是闻人家的天之骄女,在十四岁那年就崭露头角,被大宗门的长老选做亲传弟子,从此离族修行,好不容易回家探亲一次,刚入家门就听见母亲幽咽,幼弟啼哭,在听说了母子二人被人欺辱的消息后,如何不愤怒? 她本打算让洛天星道个歉就完事,可洛天星的态度激怒了她。现在的闻人秀秀已经打定主意,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草包少女吃点教训。 若她不愿意道歉,那么就算押也要押着她去道歉。 至于洛天星身后的势力追究过来,大不了到时候她亲自再去赔罪。虽然她不知道到底是哪方势力在给洛天星撑腰,但是她身后倚靠的潇湘阁是虹光帝国三大宗门之一,就连虹光帝国的皇室子弟也要礼敬三分,甚至还会特地结交拉拢她这种年轻俊彦。 “你长辈既然不教,我今日代他们来管教你!” 闻人秀秀手中浮现出一个金黄色的小环,细看是两条已经长了角的小蛟,头尾紧紧咬在一起。她手腕一抖,那金环便向洛天星的方向飞去。 洛天星站在原地,似乎冷笑了一下。就在她要抬手格挡的时候,一个身影竟然不知死活的率先挡在了她的前面。 闻人照夜呼吸沉稳,下意识的向前踏出半步,瞬间抽剑劈向金环,在剑锋落在金环还有半寸距离之时,那小蛟突然极为凄厉的惨叫一声,松开彼此的尾巴,飞回闻人秀秀手中。 “你,你能修行了?” 闻人秀秀目露震惊,随后气急,“你这呆子,我这是在帮你!你如今既然能修行了何苦继续在她手下受气!看看你都被她打成什么样子了,怕是我来之前她还在虐待你吧。” 洛天星看见闻人照夜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微微一怔,听到闻人秀秀的话后,只觉得自己冤的头晕眼花,有口难言。 她越看这口不能言,不会辩解的哑巴越来气,没忍住又踢了一脚。 闻人照夜莫名其妙的又被踢了一脚,他也不恼,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只是单手握紧了剑柄,目光犹如一只鹰隼,紧盯着闻人秀秀防止她再次出手。 “他帮你打回‘龙咬尾’,你还打他?!”闻人秀秀满眼不可置信,仿佛在说天下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人。 她又看向闻人照夜,恨铁不成钢道:“她把你打成这样,你还愿意帮她对付我?” 洛天星的好脾气已经在闻人秀秀出手时磨得差不多了,她当下没好气的哼了一声,五指倏然合拢,闻人秀秀只听自己手中的两条金蛟发出惨叫,飞入洛天星的手中。 “你这金环远远称不上‘龙咬尾’,蛇咬尾还差不多。” 洛天星扯了扯两条金蛟,逼迫它们眼泪汪汪的张开嘴重新咬住对方的尾巴,再次变回环型后。洛天星将它掷了出去,这次金环死死的拘在了闻人秀秀的双腕之上,她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开。 “听好,我跟你说两点。” 洛天星耐着性子说道,“第一,你来之前,应该好好打听今日之事到底情况如何,如果你找不到人打听,就去问问你那个叫闻人苏苏的妹妹。当然,如果你是心知肚明来的,那就当我没说。” “第二,你现在的实力还没资格找我讨要你所谓的‘公道’,更没资格教我怎么做人,若还是不服,让你那个当长老的爹亲自来找我对质。” 闻人秀秀双手被名为“龙咬尾”的金环箍着,她何曾受过这种屈辱,双牙紧咬着,眼角泛红。 洛天星说完后便转身回了屋子,不再管门外的女子。 闻人照夜站在原地,他想了想,收剑入鞘,在闻人秀秀略带几分仇恨的目光中将门关上,跟了回来。 回到屋内,洛天星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正要往嘴里灌,被一只手半路劫下茶盏。 闻人照夜摇了摇头,不让她喝已经变冷的茶水。洛天星燥热的很,伸臂想要将冷茶抢回来,“喝一杯没事儿,我压压火。” 闻人照夜身形灵活,不仅躲过了她夺杯的手,还顺便拎起茶壶和杯子,快步走到院里将陈茶全倒了,重新烧水泡上了一壶。 等水烧开的间隙,他比划着问道:“这壶茶多久没换了?” 洛天星随口胡诌道:“今天出门刚泡上的。” 至于这到底是多久的陈茶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她本来平时喝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也不在意这些东西,渴不死就行,出门还能买糖水儿喝。以前都是闻人照夜来她这里收拾整理东西,顺便给她将茶叶换了。 如今这大半个月里他基本是将自己关在了练武室中,连人都没见上几面,更没空再管这些东西。 闻人照夜似乎看出来了,他还是一贯的沉默,神色中却略带几分自责。 洛天星丝毫没有察觉,她大大咧咧的双腿盘起来坐在凳子上,闲聊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没跟她再聊两句?” 闻人照夜脸上露出一丝迷茫,“聊什么?” ------------ 8 撑腰 “你们之前不是认识吗?”洛天星拿起一个苹果边啃边说,“我特地将你们两个人留在那里,就是为了让你们两个叙叙旧啊。” 闻人照夜解释道:“好几年前,闻人秀秀与我是同一个拳术老师,后来她被潇湘阁的长老带走,就没有联系了。” 洛天星随意道:“我又不是打探你们关系......”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咬苹果的动作突然停下了,仰起脸问他,“她手上那个金环,你不会没帮她解开吧?” 闻人照夜摇了摇头。 洛天星崩溃的一拍脑门。 闻人秀秀和闻人苏苏是《仙魔劫》中一对姐妹花女配。 长姐闻人秀秀性情孤傲,长相冷艳,是族中不少男弟子心中可望而不可即的女神,她却唯独对不能修炼的闻人照夜青眼有加。 原因很简单,从前两个人在同一位拳术老师手下学习,她原本一直瞧不上闻人照夜,直到拳术老师让两人在不用灵气的前提下,以最纯粹的拳术功夫对打了一场。 闻人秀秀输的一败涂地。 这还是闻人秀秀头一次被同龄人击败,她从此看闻人照夜就有种说不出的特别。不过没多久她被收入了潇湘阁,更加明白“仙凡有别”这四个字的意义,这一丝少年时的好感也渐渐被遗忘在时光里。 在闻人照夜能够修炼之后,回族探亲的闻人秀秀再一次为他所展露出的天赋而惊艳,又在一次意外中被他救下,从此芳心暗许,觉得只有闻人照夜才是配得上她的男人。 后来闻人照夜一路打到了虹光帝国皇室副本,闻人秀秀作为潇湘阁的首席弟子再度登场,没少出物出力为他游走周旋。 洛天星刚刚的举动无疑已经惹恼了闻人秀秀,两人多半会因此而结怨。 她不后悔招惹了那对不讲理的母子,只是没有想到闻人秀秀登门的时候闻人照夜会在场,将他莫名其妙的牵扯进了这件事。 洛天星特地率先转身离开,就是顺水推舟的给他们二人一个台阶,让闻人照夜在她走后为闻人秀秀解开金环,刷一波闻人秀秀的好感度,以防她就此记恨上闻人照夜,将后面的剧情都弄没了。 谁知道闻人照夜这木头就这么直愣愣的将门一关,跟着她回来了! 闻人照夜愈发迷茫,“我为何要帮她解开?” 洛天星:“......” 洛天星不说话了,抓着苹果咔嚓咔嚓一顿猛啃。 闻人照夜虽然不太明白,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做错了,你踢我吧。” 洛天星哭笑不得道:“好端端的我踢你做什么......罢了,这件事是我想当然了,本以为以你们之间的交情会帮她一把的,没解就没解,到了时间那金环自己也会打开的。” 闻人照夜不解,“你觉得我会向着她?” “不是谁向着谁的问题,”洛天星斟酌着说道:“无论怎么样,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仇怨。把你牵扯进来,平白坏了交情......没有必要。” 闻人照夜听她说完后愣了一下,他将手放下什么都不比划了,闷头等水烧开。洛天星看了眼他的表情,此时他眉毛低垂下来,看起来有点伤心,又有点委屈。 洛天星一时有些恍惚。 两人刚相识的时候洛天星一度以为闻人照夜是木头成的精,还是刚修成人形不久,灵智未开的那种,让他办点什么干活倒是利索,可除此之外一点儿多余的反应都没有。两个人相处了许久,他才渐渐有了喜怒哀乐,表情也生动了不少,有时候还会主动跟她表达些什么。 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就好像一副空荡荡的骨架长出了血肉,神魂也渐渐苏醒,让他黑色的眼眸中终于透出了点光芒,有了少年人的样子。 现在的闻人照夜不仅会主动找她,有时候一着急手语比划的和结印一样,说的又快又多,洛天星都很难跟上他的速度。 最让洛天星匪夷所思的是,他现在情绪都丰沛到她不知道他在生哪门子的气了! 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因为她没踢他? 要放在以前,洛天星肯定要故意板起脸装凶着说一句“闻人照夜,你现在都敢跟我使脸色了?”,再然后好好没事儿找事一番的。而如今她想起了剧情,是万万不敢再这么闹了。 两人沉默下去,屋内唯有水烧开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 闻人照夜有些烦躁,自从少女说完“没有必要”这四个字,他的心里就一直堵着。但是洛天星刚刚那番话明明是为了他好,他也不知道心中为何会如此难受。 少年向来感情淡薄,极少为外物牵动心神。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以洛天星的好恶为好恶,以洛天星的喜怒哀乐为喜怒哀乐,甚至会不自觉将两人看做一体,而洛天星刚刚字字句句虽然符合情理,却无异于将两个人的立场剥离开来,自然让他难以接受。 他想不通,也不知道该表达什么,只是沉默的将茶冲好,又将房内打扫了打扫就离开院子。 第二日洛天星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窗外黄鹂叽叽喳喳,一阵挟着花香的暖风吹入屋中,阳光和煦,日丽风清。 她揉了揉眼睛,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于是毛毛躁躁的从床上走下去,东倒西歪的开了门。 门外围了许多人,对着门口处的一位青衣小童指指点点,小童身侧还站着一位手牵男童的妇人,她一手掐腰,正唾沫横飞的咒骂着什么,正是昨天遇见的那对母子。 而被她指着鼻子骂的青衣小童始终面不改色,不发一言。 洛天星开门后,四周瞬间静了。 那青衣小童见到洛天星走出来,向前走了半步,俯身行礼道:“洛姑娘,大长老请您去长老居一趟。” “知道了,”洛天星目光扫过围在门口的众人,“怎么这么热闹?” 青衣小童有些无奈,他还未说什么,那妇人率先说道:“我还道你不敢出来呢?昨日我就说让你等着瞧,我们现在就去大长老那里,让他老人家评一评到底是谁占理。” 洛天星眼神不耐,“那你骂这小孩儿做什么?” 那青衣小童似乎没想到洛天星会为了他出头,不由得一愣。 妇人冷笑道:“你是不知道,他奉长老的命令传话,却在你家门口止步不前,一直不愿意叩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特地包庇你呢。” 青衣小童委屈道:“大长老叮嘱,不可打扰洛姑娘休息,要等醒了才能叩门拜访。” 那妇人脸色铁青,冷笑连连,“这么小的年纪倒是先学会编瞎话了?” 洛天星快被这对母子烦死了,在妇人又要开腔前摆了摆手,说道:“你还是留着力气去长老面前嚎几句吧,赶紧把这事儿解决了......咱们走。” 她最后三个字是对着青衣小童说的,语气也温柔下来。那青衣小童感激的点了点头,为她带路,妇人和男童脸色不善,跟在最后。 长老居内竹海苍苍,外环潺潺流水,一架竹桥通往一座古色古香的屋舍。 到了竹林门口,青衣小童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向一直跟在身后的母子二人说道:“大长老没请你们俩,你们不能进去。” 洛天星抬手算了算日子,恍然大悟。 她本就纳闷大长老怎么连这么点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要管,现在才明白,他让她来一趟长老居八成根本不是为了这个,而是云家给她的信到了。 云家寄到闻人家的家书,每月一封,雷打不动。每一封信件都是由家主云无梦亲自书写,其中内容除了她和洛天星以外没人知道。 妇人一愣,正要掐腰骂上几句,再搬出她那身为八长老的夫君,却见青衣小童看她的目光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悯,简直如看将死之人一般。 她身旁的男童可没有想那么多,听见不让他进入这片竹海,便挣脱了妇人的手,一头冲了进去。 “凭什么不让进?我爹带我来过这,我自己就——” 他刚迈入竹海半步,就感到全身好像如遭雷殛,动弹不得,紧接着胸口巨痛,好似被人狠狠踢一脚,直接从竹林飞了出去。 这一脚可不比洛天星那天收着劲儿的一脚,那男童重重摔在地上,口鼻溢血,他像是被打懵了,过了一会儿才哇哇哭出来,这次哭不是为了吸引母亲的注意,而是实打实的感觉到疼了。 妇人惊叫一声,脸被吓得煞白。 洛天星摇了摇头,她不再搭理这出闹剧,走入竹海之中。 刚才男童挣脱妇人手的时候,妇人明明已经反应过来,本有机会将他拉住,却仍是放任这孩子跑过去,无非想借着这个由头进入竹林罢了,只算是是自讨苦果。 风过山林,竹声如涛,小桥流水潺潺,入目一片诗情画意的景色。 当洛天星穿过竹林,走过木桥,却发现屋舍前等候之人并非大长老,而是一位身材挺拔的中年汉子。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武袍,头戴斗笠,肩背宽阔,面相虽然看起来极为温和,可仅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见到洛天星向他走来,汉子目光温暖,唤道:“小姐。” 洛天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随后尖叫一声,飞速跑到那男人身前一下子跳到了他的背上。 “麟哥!” 云麟点了点头,微笑道:“是我,小姐。” 云麟正是云家那场染血的宴席上牵着朱衣女童的中年男子,洛天星来到闻人家已有八年,一直是由他来回奔波送信为两边传递消息。但是这八年间,他向来是只留下信就匆匆离开,未曾和洛天星见过一面。 从前在云家的时候,他是洛天星的贴身侍卫之一,比之两人分别时,他续起了胡须,面容看起来更加沉稳,不复从前总是笑吟吟抱剑站在阴影处的青年样子。 洛天星又惊又喜,“麟哥,你怎么来看我了?家中一切可好,我大姐二姐最近过的如何?还有你和珠儿......” 云麟背着她,笑着说道:“回小姐的话,家主和娴小姐一切都好,珠儿长大了不少,今年已有八岁,你若是见了她一定很喜欢。唯有我,这八年风里来雨里去,沧桑了不止一点半点,小姐能第一眼就认出我,真叫我受宠若惊。” 洛天星嘻嘻哈哈的,爬在他背上不肯下来。云麟也就由着她,面上带着一贯的笑意。 洛天星摸了摸他的下巴,说道:“怎么想起来蓄胡子了?” “从前总被人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便变想着变得沉稳些。现在带着一个孩子,蓄上胡子显得威严,要不然指定不听我的。” 云麟笑道,“小姐不喜欢?” 洛天星实话实说道:“有点怪。” 云麟痛快道:“那我一会儿便都去剃了。” “算了,我可不管你这些。”洛天星从他身上跳下来,“刚刚还没回答,你怎么愿意现身来看我了?” 云麟笑吟吟道:“我若说以后都不走了呢?” 洛天星一怔:“什么意思,你要留在闻人家?” 云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的看着她,目光之中似乎带着几分深意和怜惜。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开玩笑似的说道:“我走之前,家主原话说‘我这妹妹是个耗子扛枪窝里横的,对着熟人怎么闹都行,但是对上外人就太好说话,容易招人欺负。’那时我心想,小姐可是咱们云家的掌上明珠,谁敢欺负了去?现下才明白是我太想当然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掉到人间,也有些不长眼的敢当做镜子磋磨一番,实在可笑......” 洛天星后面的没太听清,光听见个‘耗子扛枪窝里横’,正要勃然大怒一番,竹林中缓缓走出两个男人。 走在前面的那位年纪稍长,手持竹杖,走的颤颤巍巍的,正是大长老。 而他身后那位男人则年轻许多,他脸色苍白,一身紫衫,见到二人还未言语,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 9 主仆 “在下名为闻人丹,在族内任八长老之职,平日疏于对贱内和犬子的管教,让他们二人冲撞了小姐,我在这里向小姐赔罪。” 紫衫男人嘴唇颤抖着说完便开始磕头,一声声嗑的极响,没多久便头破血流,血色漫延在青色石板上。 洛天星怔怔的看着这一幕,竟说不出话来,她转头望向身边的云麟。云麟表情淡漠,看那狼狈的紫衫男人好似一粒灰尘。 感觉到洛天星在看他,云麟微微偏头,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道:“小姐想怎么处置他们一家?” 至于吗? 这是洛天星的第一个反应,在她心中其实根本没将这事当回事儿,毕竟教训也教训了,踹也踹了,要不是他们家的人不依不饶,她估计睡一觉第二天就把这事儿忘干净了。 但她知道云麟绝不会这么想。 洛天星是云家的小姐,更是他的小姐,她的一举一动牵连着云家的面子和里子,有很多事她可以不计较,但云麟不行。 主忧臣辱。 主辱,则臣死。 紫衫男人听见云麟的话,神色愈发悲恸,他说道:“任凭小姐责罚,即使废掉这孩子的大道根本亦绝无二话,只求留他一命......” “废掉你儿大道根本有什么意思?” 云麟眼中浮现淡淡的嘲弄,“他压根儿不是个修行苗子,这一世最多也只能在你的护佑下当个二世祖......不过我倒是听说你有两个女儿?大的那个还被潇湘阁一个长老收做亲传弟子。” 紫衫男子原本心存几分侥幸,他早知道自家儿子没有修行天分,只求能在这桩祸事中保全性命就够,却被这男人一语道破了玄机。 直到听见他提到自己的大女儿,这紫衫男子的心猛然下坠,才是真面如死灰。 和他重男轻女的妻子不同,他知道他的长女闻人秀秀才是最前途无量的那一个,年纪轻轻就被大宗门的长老相中带走,这是何等的荣光? 他们一家人的荣华富贵很大指望着此女,就连他能担任八长老这个职务,也是沾了他大女儿的光。 然而听这个男人的言下之意,他要是敢再心怀侥幸,就要株连到他们一家了。 紫衫男人一咬牙,又道:“请仙人高投贵手,放过我长女一马。我闻人丹愿做牛做马回报恩情,至于我那不知礼数的婆娘和小儿子,在下愿亲自出手清理门户。” 直到他说出这句话,云麟才是算是满意的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小姐觉得如何?” 洛天星慢吞吞的说道:“我觉得吧......” 她想了想,冲着紫衫男人说道:“子不教父之过,这事儿看似跟你没什么关系,其实你也逃不了责任。这样,你们三个每天清晨傍晚各念五十遍《三字经》和《弟子规》,念够半年才能停,再向那位名叫闻人苏苏的女孩道个歉,这事儿就算了结。” 紫衫男人愣住了。 云麟淡漠道:“小姐发话了,还不领罚?” 紫衫男人立刻叩首,口中不住说着道谢和赔罪的话。他从生死大关上来回走了好几遭,背后的衣衫已被汗水浸湿。 一直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大长老也跟着松了口气。 他拄杖向前,道谢道:“多谢小姐高抬贵手,愿意放闻人家一马,老朽感激不尽,小姐宅心仁厚,必定福泽绵长。” 洛天星说道:“都是小事儿,能妥善解决就好......还有刚刚这人说的话是吓唬他玩的,别当真啊。” 云麟笑而不语。 大长老擦了擦头上的汗,紫衫男人更是一口大气儿都不敢出。 洛天星回头问道:“以后真留在闻人家了?” 云麟点了点头,“本该晚几天再和小姐碰面,没想到刚来就遇见了这事儿,若不管上一管,怕是家主和娴小姐都要来找我的麻烦。” 洛天星闷闷道:“我大姐才懒得管我呢,要是害怕我被人欺负,能让你今天才来?” 云麟道:“家主要是听了这话,该伤心了。” 洛天星乐滋滋的说道:“我就随口一说,心里哪能没数啊。不和你聊了,我还有别的事儿要办,咱们几天后见呗。” 云麟笑着挥了挥手,目送洛天星从竹林深处离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竹叶之间,云麟的笑意才渐渐淡了下来, 大长老咽了口唾沫,“仙君......” 云麟淡淡道:“担不起仙君这个称呼,就是个跑腿的下人。不过虽说是跑腿,这些年奉命带到闻人家的灵钱法宝也多如流水了,换来的就是这般怠慢?” 大长老握着竹杖的手微微颤抖,强忍住跪下的冲动,他不禁苦笑,知道真正的清算要等到洛天星走后才来。 云麟却突然说道:“不必紧张,我家小姐最恨有人画蛇添足,既然她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会再为难你们。不仅如此,我这次还带来了不少好东西,比从前只多不少。” 两位长老一跪一站互相对视一眼,都不知这名男子打的什么主意。 云麟朗笑道:“只需要你们帮一个小忙。” —————————————— 洛天星抱着那个装有木质小狗的纸箱去往后山。 她记得书中说过,闻人秀秀和闻人苏苏这对姐妹性格境遇迥异,姐姐高冷孤傲,能力非凡,而妹妹却是个人人都可以欺负的软柿子。 闻人苏苏修炼天赋平平,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差劲,十六岁才勉强摸到了练气三层的门槛,这样的人若是以后没有大的机缘,这辈子撑死也就是个筑基修为。 她平日里只喜欢摆弄些机械零件,将自己一人关在屋里自娱自乐。后来被她母亲发现了,不准许她在家中搞这些旁门左道,她就只好在后山寻了个山洞,将自己的成品都藏在那里。 书中闻人苏苏和闻人照夜相识,就是因为她家里人来后山要将她抓回去,恰巧碰见了在练武的闻人照夜,是闻人照夜帮她瞒住了来势汹汹家丁,要不然这一山洞的偃术机关必定会毁于一旦。 藏在洞中的闻人苏苏就此对男主芳心暗许,只可惜碍于她羞涩又不善言辞的性子,直到闻人照夜离开闻人家族都未能说出自己的心意。 待多年后,闻人照夜重回族中,闻人苏苏却已经嫁作他人妇,也许久不再碰机关之术了。 洛天星在后山转了许久,也没找到闻人苏苏藏身的那个山洞,不禁感慨这姑娘大概是属耗子的,能将东西藏的如此严实也是种本事。 找了一圈儿无功而返,洛天星不免有些灰心丧气,心道还个东西怎么这么难? 她正抱着箱子往回走,却被人叫住了。 “洛天星?” 洛天星回头一看,却是昨天刚找过她事儿的闻人秀秀,身边还跟着好几位少年少女,隐隐以她为首的样子。 洛天星警觉道:“你干嘛啊?” 闻人秀秀看见她这副样子就来气,“你什么表情?昨天被整了一顿的人明明是我,那龙咬尾是我的法器,最后却箍住我足足两个时辰才松开。” 洛天星道:“谁让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找我麻烦?” 说到这个,闻人秀秀也自知理亏,她脸色变了几变,心中的骄傲始终支撑着她不愿意低头认错,只好转移话题道:“我看你抱着这个箱子,是去找闻人苏苏吧,你别去了,她不在后山。” 洛天星:“你知道她在哪儿?” 她问完,想了想又说道:“算了,你别告诉我,告诉了我也不敢信,省的你给我指路指沟里。” 闻人秀秀被她气的满脸通红,忍了好几忍才说道:“今早我娘想去找你麻烦,她一直拦着,结果被骂了一顿后关在家里了。” 她说完,又忍不住问道:“你和苏苏是朋友?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她那么激动。” 洛天星说道:“其实不认识。” 说完,她在闻人秀秀“你在逗我玩吗”的表情里抱着箱子离开了。 八长老府邸内,闻人苏苏双手抱膝,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发呆。 自从昨天出了事儿之后,她就被母亲关在了宅内,唯有今天早上听说娘亲又要带着弟弟去找那姑娘的事儿,她一反常态的跟他们大闹了一通,结果被罚禁足在屋内,连房门都不许出。 那只机械小狗是她准备给弟弟的生辰礼物,镶嵌在其中的机关零件没有一个不是她精心测量后装进去的,她研究透了好几张图纸,断了好几把工刀,力求小狗一举一动都憨态可掬,与真正的小狗别无二致。 可是这份礼物尚未来得及送出去,就连带着她多日以来的心血一齐摔了个粉身碎骨。 而她被关在家里,连将零件儿收集回来都做不到。 闻人苏苏无端想起母亲曾骂自己是赔钱货,惹祸精,那时她满心委屈,现如今却觉得好像真是如此,要不然她怎么会什么都做不好?更连累身边的人遭受牵连? 那位□□裙装的女子明显是为自己出头,却落得如此下场。她知道自己的娘有多不讲理,也知道自己的爹在闻人家有多少权势,让一个来求学的外姓子弟离开并不是难事。 如果一开始听爹娘的话,不摆弄这些东西...... 思及此处,闻人苏苏缓慢的下了床,在床底摸索出一个精巧的工具箱,打开盖子,里面都是研究机关偃术常用到游标尺,工刀,零件图纸等工具。 她泪痕满面,手颤抖着拿起一柄锤子,高高举起手臂,似要将这一箱的东西全部锤烂。 就在这时,一个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院墙外响起。 “对对,木头。就这样,你托着我,让我爬上去,上去以后再把东西递给我。” “不行好像不够高,有钱人家的宅子院墙修的就是高,我还得想想办法。” “为什么不走正门?万一他们一见了我就哐哐下跪磕头怎么办......” 奇怪的是,听这女子的话好像在和什么人交流,但是从始至终都是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闻人苏苏突然望见自家院墙上方露出来一颗脑袋,那少女双臂搭在墙上,正在使劲儿将整个身体带上来。 见闻人苏苏正透过窗看她,两人对视了一秒。那少女嘴角抽了抽,露出了一个带着点儿尴尬的笑容。 ------------ 10 闷气 洛天星尴尬的笑了笑,她见闻人苏苏手上拿着把锤子,正在敲打什么的样子,没话找话的问候道:“又在搞发明啊?我来带回个东西给你。” 说完,她双臂发力一撑,抬腿勾在墙头,整个人坐在了墙上,她向下喊道:“木头,箱子。” 刚才底下应该是有个人在托着她,现下听了她的话,又将东西递给她。 这面围墙足有□□尺高,洛天星接箱子的时候仅用双腿的力量勾在墙头,几乎将半个身体都探了回去,一仰一合她却做的十分轻松,可见其身体之柔韧,双腿之有力。 闻人苏苏愣愣的望着窗外。 洛天星抱着箱子轻盈的跃下高墙,走到闻人苏苏面前,将箱子放在了窗台上。 “这是那天你落在路上的小狗,我应当将零件捡的差不多了,你看看还有什么遗落吗?” 箱中的小狗以一种极为粗劣的手法修补了个七七八八,它身上摔出的裂痕被人用胶布粘补好,连摔断的后腿也重新粘在了一起,看起来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狗,被人用一圈圈纱布包裹起来一样。 闻人苏苏接过箱子,看着里面的机械小狗,眼泪忽然簌簌的落下来。 她手中的锤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洛天星睁大眼睛,说道:“你哭什么,别哭啊。你放心,以后你家里人应该不敢欺负你了。” 洛天星安慰人的语言贫瘠,想了半天也只有一句“你别哭”,若是算上上辈子积累下的经验,应当还能加上“摸摸”“揉揉”“抱抱”等词汇。 看着少女哭的通红的脸,洛天星心中升起几分不忍。 在小说中,她对闻人苏苏的印象就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青梅。她的作用好似就是用她的温柔她的乖巧,来衬托另一颗“坏青梅”洛天星的坏。 在看有关闻人苏苏的剧情的时候,洛天星还纳闷过,闻人苏苏怎么会这么简单就爱上了男主,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遇见危机时恨不得以命相救,当时她也没多想,只用了“主角光环”来解释。 现在看来,却是这少女得到过的善意实在太少了,即使是一分一毫都被她小心珍藏在心里,在她日后回想起来时被无限的放大。 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儿和点滴善意,或许是她得以生存的养分。 洛天星犹豫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闻人苏苏的头,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啊,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可以来找我。我叫洛天星,住在东边的花间小筑。” “还有......”她想了想,又道,“小狗很可爱,修补一下应当还能跑,别放弃它。” 闻人苏苏用袖子擦净眼泪,重重的点了点头,破涕为笑道:“天星姐姐。” 洛天星乍一听姐姐这个称呼,没忍住愣了一下。 她这辈子的爹热衷于造人,以至于她头上足有一百一十九个同父异母的兄姐。在洛天星出生后,也不知她爹是想开了还是身体跟不上了,没再给她添个弟弟或妹妹。她也就成了家中老幺,长这么大还没听过别人叫一声姐。 洛天星脸稍微有点红,右手握拳在唇边清咳一下,道:“咳......那什么,没事儿我先走了,咱们回头再见。” 说完,洛天星脸上一本正经的同手同脚走到了院墙边,借着一颗大树三下两下灵活的跳上墙头,叫了一声“闻人照夜”后跳下去消失不见了。 闻人苏苏一个人站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她一人抱着机械小狗,眼眸低垂,看起来有几分失落。 ......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 小路上,闻人照夜兀自闷头走在前面,背影冷硬,像是生气了。 洛天星则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跟在他后面晃。 走了两步,洛天星向前探了探头,问道:“真生气啦?” 闻人照夜冷着脸没反应。 刚刚洛天星坐在墙头,看见闻人照夜抱臂靠在墙壁上,像是在盯着一个方向出神,突然起了戏弄心。 她叫了一声闻人照夜的名字,然后惊呼一声装作不小心从墙头跌下。闻人照夜愣了半下,紧接着一个闪身就将她稳稳接在了怀里。洛天星被他抱住,侧耳恰好听见他胸膛中心乱如擂鼓,想来是真的害怕了。 闻人照夜当时是下意识的反应,很快反应过来洛天星应该是逗着自己玩,他皱起双眉,将洛天星放下后就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洛天星跟在他后面走了半晌,开始没话找话,“木头,你今天不练功吗?怎么这个点儿就看见你啦。” 见闻人照夜没回应,洛天星想了想又说道:“还没问你,最近练得怎么样了,剑气都抽出来了吗,月满衣是不是下手特别狠啊?” 说着说着,她想象到闻人照夜被痛殴的画面,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做出十分吃痛的表情。 闻人照夜不用回头,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德行。他唇角勾了勾,像是想笑,又努力控制着自己,渐渐放平了嘴角。 他太清楚洛天星的性子,若是被她发现自己笑了,这次指定又要被她爬到头上去,这事儿被她嘻嘻哈哈的糊弄过去了。 其实他低头服软倒是也没什么,可下次若是他失手没接到洛天星,她真摔了怎么办? 其实这事儿闻人照夜属实是多虑了,以洛天星的体魄,就算是被从连云山顶丢下去,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洛天星见闻人照夜似乎是铁了心不搭理她,她撇了撇嘴,站在原地不走了,故意很大声的叹了口气。 一直在留意洛天星脚步声的闻人照夜又向前走了几步,见她真的打定主意不动了,才回头看她。 ------------ 11 万物苏生 “没意思。” 洛天星双手撑着腮说道。 她仰头看着路边的杨树,这些最常见的梧桐树笔直而整齐的列在两侧,碧绿色的宽大叶子宽大重叠在一起,只有些微的光落在地上。 她蹲在地上,随手捡起一片落叶转着玩。 “我老家有很多这种树。”洛天星没头没尾的说道,“但是叫法和你们这里不一样,你们管这树叫碧梧,我们那里叫梧桐的多。” 闻人照夜很少听见她主动提起自己的老家,提也只说她家中有两位姐姐,还有很多很多对她好的人,并不提家世究竟如何。他曾经猜测过洛天星是否与他一样,是家中落难不得不被送往此处,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打消了这个想法。 洛天星出身的地方一定是他是他难以企及,甚至难以想象的好。 这样的洛天星来到闻人家,很大原因是因为他。 那纸婚约固然荒唐可笑,连定亲的两人姓甚名谁都没有写明,只提到是一位云家女和闻人家出生在戊戌年壬午月庚午日的男子,却机缘巧合的将洛天星送来了他的身边。 就好像一颗迷路的星星误入了一片她本不该来的黑夜。 闻人照夜叹了口气,蹲到她的面前,比划道:“你想家了?” 洛天星闷闷的不说话,只是瞪着他,莫名有点委屈。 闻人照夜又比划道:“我是很无趣......抱歉。” 洛天星顾影自怜的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就好,哎,我从小一个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你还给我气受,我真是太可怜啦。” 闻人照夜一听她说这种话心里就难受的厉害,也顾不上什么爬不爬到头上了,他道歉道:“是我不好,你上来吧,我背你回去。” 洛天星见好就收,趴在了闻人照夜背上,心里喜滋滋的想:少年期的龙傲天真好糊弄。 不过长大了就没人能糊弄他了。 洛天星趴在他背上叹了口气,日后的闻人照夜会成长为五洲至尊,仙魔两道双修,见识和心机与如今的小镇少年不可同日而语,敢算计他的人唯一的下场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闻人照夜向前走着,不知道洛天星好端端的又在叹什么气,他敏感的察觉到洛天星最近有些心事,但是没打算跟他说。 从前的洛天星心里从不装事儿,恨不得什么都跟他说上几句,闻人照夜也是头次见到能对一个哑巴聊的这么起劲儿的人,一开始他觉得烦,现在她说话少了还不习惯。 两个人各怀心事,走到了洛天星家门口。 洛天星跳下来,她道:“成,我到地方了,你......” 她本来想邀请闻人照夜进去坐一会儿,突然间,她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小院中有股不同寻常的灵力。 那灵力极寒,极冷,只流露出一丝就叫人如坠雪窖冰天,一如月满衣初次从戒指现身那天。 洛天星话锋一转,问道:“闻人照夜,你还没回答我,今天怎么没去练武室?不会是偷懒了吧。” 闻人照夜摇了摇头,比划道:“昨天月满衣好像出了什么事情,对招到一半就走了,临走前告诉我这几日都不必来了。” “好吧。” 洛天星得了答案,便开始想着怎么先把他打发回去了。闻人照夜一看她的脸色就大概猜出她在想什么,无奈的比划道:“我去后山练武,有事情来找我。” 洛天星笑眯眯的点头应了,目送少年离开。 待她推开门走入院中,小院已然成了一片冰天雪地。 月满衣一席白裙,坐在梅树之下的石凳上。她撑着一把伞,坐姿规矩而柔美,看得出生前也当是一位名门闺秀。 见洛天星走入门中,她的目光从枝头的红梅移到了洛天星身上。 洛天星不知为何一见月满衣就觉得紧张,像是小时候见了家中长辈,在外如何嚣张的气焰一回屋里就燃不起半分,下意识想溜须拍马让自己好过点儿。 她正要开口,月满衣却抢先说道:“你昨日做了什么,引得戒指内的灵气震颤不止?” 洛天星有点迷茫,还是认真的回忆道:“啊,我昨天......揍了个小孩?” 月满衣:“......” 她道:“我昨日见戒指有异状,便直接赶回了戒中,发现在初次震颤之后,戒指内突然多了一方“小灵界”,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洞府。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进入其中,想必因为我不是戒指主人的原因。” 洛天星一愣,“你不是戒指的主人?” 月满衣望着洛天星的眼睛认真说道,“我何时说过我是戒指的主人?我不过是依附于戒指上的一缕游魂罢了。而你,才是它认定的主人。” 书里从来没有详细介绍过这枚戒指,只提过几次它的名字为“溯世流光”,更没有说过这枚戒指中藏着一方小灵界,洛天星先入为主的认为这个戒指的主人就是月满衣。 月满衣:“就在刚刚,那小灵界中似乎又有异象。事关你我,我希望你能进入戒中一探究竟。” 洛天星爽快道:“可以。” 不待月满衣下一句“我来帮你护法”说完,她已经将灵力注入戒中尝试与之共鸣。 几乎是下一秒,她的意识被拉入戒中,眼前一黑。 月满衣:“......”怎么平时练功的时候没见她这么心急。 当洛天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还是一片伸手五指的黑暗。 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的空间里,只知道自己现下躺在某处,身下凉凉的,还随着一种奇怪的韵律不停摇晃。 这应当是戒指内的空间,她也无法拿出明珠来照明,只能瞎子摸象,一点点的伸手摸索,然而瞎摸了半天毫无所获。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洛天星有点烦躁,在她动了这个心念的刹那,整个空间似有所感,几缕幽幽的光芒流淌进来。 她望见离她不远处的地方似乎被打开了一条小缝,那缝隙逐渐变大,让她能听见近在咫尺的海浪声和海鸥的鸣叫,海风咸涩湿润,拂过她的发。 当布满繁星的夜空显现在双目之中,借着一轮巨大圆月的光辉,她终于看清自己身处于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巨大的葫芦。 洛天星坐在葫芦里,漂泊在大海之中,像乘着一叶小舟,不知去往何方。 葫芦虽大,杂物也多。 洛天星刚站起身就好悬被绊一个跟头,她捡起差点将她绊倒的罪魁祸首,是一本极厚的大书,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周流宝鉴》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落笔有力,犹如风云电雨,隐隐雷鸣,墨痕上暗暗流转着金石之色,足以见其不凡气度。 什么玩意,没听说过。 洛天星随手将书扔在了一边。 她又走了两步,觉得脚下一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将咯着她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一枚约有一指大小的印章,玲珑可爱,正面用金字刻着“癸酉新正”和“寄春君”两行小字。 她将印章转过去,发现底面篆刻的是一个可爱圆润的猫爪。 洛天星头顶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难不成这个戒指从前的主人还是位爱猫之人? 洛天星将这枚颇带点闲情逸致的印章收在了袖里,踩着摇摇晃晃的葫芦走到了船头。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里面的东西隐隐吸引着她。 在葫芦的顶部,放着一个布袋子和一方匣子。 洛天星先是将布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出来,发现尽是些尚未经过雕刻的璞玉,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另一旁的匣子没有上锁,她只拨弄了几下就将盖子打开。这匣子中留了六个形状各异的空缺,唯有第一个位置被一把用玉石雕刻出的小锤子填上了。 这玉锤大巧不工,浑然天成,匠人只在锤柄处细细刻画了几笔,显得整体曲线流畅优美,以温润柔和之感化去了几分沉闷的古朴之气。 它在月光下玉石闪烁出细碎的光辉,洛天星在这时望见了刻在锤柄上的四个小字。 万物苏生。 ------------ 12 十四哥 万物苏生? 洛天星没太明白锤子上这四个字的意思,她想将锤子拿出来看看,却发现这玉锤比她想象中要沉上许多。她竟然完全拎不动,想必能挥舞起来这柄玉锤的应当是位力拔山兮的壮士。 她没过多纠结,又去扒翻其他宝物。这枚方小灵界多半是戒指前主人的开纳出用于藏宝的地方,现如今倒是全便宜了她。 这个时候,洛天星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么重要的道具,为何小说中从来没有提到过呢? 《仙魔劫》中,月满衣确实说过几次,这枚溯世飞光戒是上古神器,是她生前某次入上古秘境机缘所得,她也不清楚它的具体来历,更不知具体用途。 那时几乎所有读者都默认了这枚神器的功效就是可以温养神魂,让已死之人的魂魄常凝不散。 现在看来,这枚戒指的用处绝不止于此。 洛天星思量片刻,她挑选了那个最为小巧玲珑的印章握在手中,带回了现实世界。 月满衣依然维持着她消失前的姿态,独身一人坐在院中,说不出的清冷寂寥。 见洛天星从戒指中出来,她脸色仍是淡淡的,轻声问道:“如何?” 洛天星将里面的见闻尽数告诉了月满衣,她静静的听着,只接过那方印章看了看又还给了她,并未发表什么看法,只在讲完后叮嘱她不要将这事儿再告诉其他人。 她语气稍稍加重,“包括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子。” 洛天星:“哦。” 洛天星把玩着那方印章简直爱不释手,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月满衣的话。她一边随口应着,一边将印章往自己脑门儿上使劲一摁。 洛天星指着自己的额头,兴高采烈的问道:“月前辈,怎么样,印上了吗?” 月满衣:“......” 她本来还在思量别的事情,闻言哭笑不得的“嗯”了一声。 洛天星打小儿喜欢玩小粘贴和印章,在幼儿园时期就用泡泡糖送的贴纸给自己弄了个大花臂,长大后玩这些的机会少了,乍扒翻出来个印章十分新奇,当做了宝贝。 她脑门儿上顶着个猫爪印儿心花怒放的回房了,打算好好对镜欣赏一番。 西无量州。 在洛天星将印章落在自己脑门儿的刹那,一位伏爬在王椅上小憩的青年睁开了双眼。 那青年生得一双碧眼儿,容貌精致,黑色的毛发略微有些卷曲。在他刚睁开眼的时候,双瞳一瞬间是竖直起来的,倏然迸发出一股极强的杀气。 一旁摇扇伺候的两位美貌侍女如芒在背,她二人脸色苍白如纸,一齐跪在了地上。 “老祖息怒。” 碧眼青年身边的杀气很快淡去,他打了个哈欠,俊美非常的面容似笑非笑。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从王椅上走了下来。 他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袍曳地,走在长廊上,脚步极轻,像一只踮起脚走路的猫儿。 四周灯火晦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里是西无量州,数百年前佛修最为兴旺的地方,然而时移世易,如今此处已变为妖族的天下。 它们所在的地方名为万妖殿,是修真界里妖族最大的一处栖身之所。 碧眼青年抬手指向一个方向,“那是哪里?” 一位侍女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又马上俯身回答道:“南,南方?南边是羽长老的......” “南明澈洲。” 碧眼青年恍然大悟道,他舔了舔唇,向前迈出一步,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 徒留两位美貌侍女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 一旬的假期眨眼而逝,夕阳西下,洛天星坐在糖人铺子旁的小板凳上,感慨时光的飞逝。 做糖人的矮胖汉子笑呵呵的,拿着浸在糖浆里的木签将纸上的糖画粘起来,递给了洛天星。 洛天星眨了眨眼:“给我的?” “送姑娘的,”矮胖汉子道,“休沐快结束了吧,姑娘日后就没办法天天来光顾我家生意了。” 洛天星受宠若惊的接过糖画,一口咬下去含糊不清的说道:“好吃,以后有空还来。” 今天那汉子的妻子也在,那妇人身材亦是十分圆润,和汉子并排站在一起好像一对吉祥如意的葫芦。 妇人笑道:“姑娘,你这么个吃糖法儿,家里人不管的呀?” 洛天星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偷着吃的,我家里人都不知道。” 妇人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一去好几里。 恰好一群孩童经过,糖人摊又热闹起来,妇人去帮汉子打下手。洛天星口中含着糖块儿,思绪随着孩童的吵闹声逐渐飘远。 就在这时,有个人坐在了她的身边。 “幺妹。” 男人低沉的嗓音响起在她耳边,洛天星身子一僵,不可思议的看向身边的男人。 那男人一身最不起眼的灰袍,长相虽然普通,一双眼却笑眯眯的弯着,显得十分平易近人,有种说不出的魅力。 只是这人虽然只是青年面貌,头发却已经黑白灰交错。 洛天星咽了下口水,唤道:“十四哥。” 云子沛展眉而笑,摇摇头道:“还是与以前一般,喜欢吃甜的。” 洛天星也跟着笑笑,手心中已经全是冷汗。 八年前,云族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内乱。 前任云族族长与不同的血脉、家世,种族的女子共诞下一百二十个孩子,他让这些孩子内部争斗去争夺族长之位,不计手段,更不必顾忌血脉亲情,唯一继任族长的孩子胜者为王,其余所有人终身囚禁族中。 然而八年前,他于一场风波中身受重伤,无力再压制手下子女。 这场族长争夺战被提前引爆了。 在短短半个月时间,一百二十人就死伤过半数,直到半年后云无梦在云娴的帮助下登上族长之位,一切尘埃落定。随之而来的又是一波族内清洗,逃跑的,投降的,被流放的,被拘禁的,自杀的......最后活下来的一共还剩不到三十人。 洛天星就属于“被流放”的一员。 族长争夺战时,她还是玩土和泥巴的年纪,稀里糊涂的在屋里躲了半年,再出门的时候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被整个人打包丢到了闻人家去。 “幺妹,好久不见了。”云子沛笑眯眯的说道。 洛天星:“好久不见,十四哥,你怎么来了这里?” “想幺妹了,来看看你。”云子沛漫不经心的说道,“还和小时候一样。” 洛天星勉强笑了笑。 要说她在云家最怵谁,就是眼前的灰发男人,在族中行十四的云子沛。 在她还是个很小的孩子的时候,亲眼见过他轻而易举的捏爆了一个侍从的脑袋。 那侍从临死前手中捏着从洛天星份例克扣出的银子,软塌塌的倒在了花丛里,落在泥土上的眼球中似乎还残留着惊恐与悔恨。 温热的血液飞溅在洛天星的衣上,脸上,让她直接呆愣在了原地。 而那时云子沛尚还是一头乌发,他头戴玉冠,锦带白衣,像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他杀了人后,慢条斯理的用手绢擦拭着手上的血。 他云淡风轻向她说道:“以后若是有人敢欺负你,就学十四哥这样做,明白了么?” 洛天星呆若木鸡。 据说那天云子沛是来领养洛天星的,在云家,由兄姐来抚养弟妹长大的事情并不少见,他们的母亲在生完他们后就会离开云族,孩子大多都直接由族内进行统一管教。 而且洛天星的兄弟姐妹们年龄差距极大,最大的与最小的差了百岁有余,放在尘世间已经算得上祖孙辈了。许多人领养自己的弟妹,也是为了将来在争夺族长之位时能少一个对手,多一份助力。 但因为这件事,云子沛因为无故杀人被关了禁闭,洛天星则在阴差阳错之下被云无梦和云娴带走一同抚养。 从未见过杀人的洛天星回去后大病一场,从此每次见到云子沛都绕路走,窜的比兔子还快。 据说那场争夺族长之位的战争中,他手上沾的兄弟姐妹的血也是最多的。 “兄弟姐妹这么多人,我最喜欢你,可惜你那两个姐姐,防我和防贼一样。” 云子沛自言自语般的回忆道,“那个时候我以为无梦姐和娴妹是真喜欢你呀,幺妹......结果都是一样的,兄弟姐妹们死的死,逃的逃,连你她们都舍得丢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是一样的。” 洛天星扯了扯嘴角,弱弱地说道:“我在这儿待的也还行......” 云子沛失笑,抬头摸了摸洛天星的脑袋。 在他的手放在洛天星发顶的刹那,洛天星身体不受控制的打了个颤,她咬紧牙关,竭力控制自己想要发抖的欲望。 “幺妹还小,不懂事。”云子沛淡淡道,“云族的女儿岂可外嫁,混淆血脉可是大事。” 洛天星不自然的抬手摸了摸脸,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天血液溅在上面残留的温度。 她斟酌了半晌,半真半假的说道:“十四哥,你不该来找我的。你已经逃离了云家,现在是自由身。而我被管束在这里,云家还有很多人监视着我,你来这里很危险。” “丧家之犬,谈不上什么自由不自由。” 云子沛不以为意,他随手揪了一把路边的狗尾巴草,闲谈一般的说道,“在这边儿没人欺负你吧?” “没有,绝对没有!”洛天星立刻斩钉截铁的说道。 同样一件事儿,云麟知道后即使动了杀心,最终也会听洛天星的想法,但云子沛只会毫不犹豫的捏爆那人的脑袋。 这人行事颠倒,毫无准则,而且他的喜恶根本无从判断,洛天星自认和云子沛根本没什么交集,他却好像很喜欢往洛天星这边儿凑,把她吓得苦不堪言。 两人沉默下来,云子沛微微沉吟,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糖人摊旁的小孩儿们已经拿着糖人儿兴高采烈的跑远了,附近一时间安静下来,老板夫妇好像在低声谈笑着什么,那妇人往洛天星这边投来好奇的眼神,善意的笑了笑。 洛天星不敢回头看。 她浑身紧绷,默默在心里计算着,如果云子沛暴起杀人,她逃掉的几率有多少。 “幺妹。” 云子沛叫了她一声,说话时没看洛天星,他手指灵活,拨弄着那把狗尾草,好像只是随口一问,“跟十四哥走不?” 洛天星一愣,像是没想过他会这么说。就在这时,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攥住了,她原本在思考云子沛的问题,乍被人握住手腕差点吓得飞起来。 她一脸惊恐的望向云子沛,却见云子沛皱着眉,望向她身后的方向。 洛天星愣了一下,向后看去。只见闻人照夜站在她的身旁,他微微俯下身,一手握住她的手腕晃了晃,全然无视了云子沛带着敌意的目光。 见洛天星反应过来,闻人照夜缓缓握住她冰凉的手,拇指放在她的手心,轻轻按了按。 少年双眸眼睫纤长,浓黑如墨,他定定的望着洛天星,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定。 ------------ 13 新长老 洛天星怔怔的望着闻人照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仙魔劫》中会写,男主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只要他站在身旁,就会让人无端的感到心,好像有了一座可以倚靠的高山一样。 当然,闻人照夜可能还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此处只是监督她不许再吃糖了,否则要坏牙。 洛天星心中默默想着,好在闻人照夜只是握着她的手,没有突然夺走她另一只手里的糖画儿,要不然她丢人可就丢大了。 但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洛天星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勇气,不像刚才那样怕云子沛了。 云子沛眼神玩味,“幺妹的朋友?” 洛天星重重的点了几下头。 “有点意思,”云子沛说道,“全身上下的筋络都被剑气刺穿过,不仅没死,体魄比寻常人还强健许多,算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只可惜差的还是太远了。” 他说着,两根手指轻轻在膝上敲了敲,好像在沉吟着什么。 洛天星如临大敌。 云子沛微微眯起眼睛,收敛了笑意。他盯着洛天星看了半晌,突然一笑,“行了,看把你吓的。知道你不愿意跟十四哥走,我就不在你面前讨嫌了,走了。” 说完,他向洛天星手中抛了个什么东西,起身走往小路,身形在几息之间消失不见。 洛天星感受到云子沛的气息完全消失才彻底放松下来,她长舒了一口气,仍是心有余悸。 闻人照夜俯下身,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洛天星的头,像是在无声的表达一种安慰。 洛天星觉得好笑,哪有人是这样安慰别人的,太过笨拙和直率了,简直像只动物在安抚自己的同伴一样。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一直紧攥着闻人照夜的手,她连忙松开,却发现她刚刚太过用力,在他手上留了好几道印子,指甲在他手掌上戳出几个小涡。 也就得亏是个哑巴,要不然刚才得疼的叫出来。 洛天星将闻人照夜的手摊开,用指腹在留下小涡的地方揉了揉,闷闷的说道: “对不起啊,刚才太使劲儿了。那人是我十四哥,我打小儿就挺怕他的,不知道他通过什么方法知道我在这里,刚才还丢给我了个什么东西......” 洛天星说到这儿才想起来,她摊掌一看,发现他刚才抛给她的是一只用狗尾巴草编成的小兔子。 她盯着那只小兔子,有点出神。 她不知道云子沛今天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如果是想将她强行带走,去用来威胁云无梦和云娴,为什么突然选择不动手离开了? 云子沛太过神经质,洛天星从未看透过他的想法。 闻人照夜捏住她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似乎在不满她分心的行为。 洛天星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还享受上了。她故意使劲儿的往闻人照夜手上摁了摁,顺便又按上几个新印子,然后把他手甩开了。 闻人照夜哑然失笑,将手收了回来。 被这么一打岔,洛天星紧张的心情消散的差不多了,她看了眼闻人照夜,突然一愣,“你......练气三层了?这么快。” 短短十天之内,修为连续突破三层,这放在常人中是闻所未闻的速度,但是发生在龙傲天身上好像也算正常。 闻人照夜点了点头,听见洛天星略带惊讶的声音,他看起来表情如常,实则耳根稍微有点发红,心中莫名有些轻盈和雀跃。 从前他看闻人萧之流仗着修为在洛天星前孔雀开屏,心中十分不屑,如今放到自己身上,虽然只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但是听见有人为他高兴和赞叹,还是忍不住的开心。 再怎么早慧稳重的少年,听见心上人的夸奖也难以掩饰自己的内心。 洛天星笑眯眯道:“前途一片光明啊,小龙。” 闻人照夜没听懂“小龙”是什么意思,他还没来得及问出什么,洛天星已经笑意盈盈的跟他比了个鬼脸,一溜烟的跑走了。 闻人照夜愣了一下,跑着追了上去,他一把抓住洛天星握着糖画的那只手,在洛天星震惊的目光,俯下身一口将剩下半张咬碎吃了下去。 洛天星握着空荡荡的竹签愣在原地。 什么人啊这是! 第二日休沐结束,许多暂时离开族中学舍的子弟纷纷赶回,族里一下子热闹了不少,到处都是活力四射的少年少女,围成一团谈笑打闹。 学堂内,洛天星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她鼻尖嗅到一阵香风,于是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看是谁站在自己桌子前面。 闻人苏苏的双手死死扣着书包的袋子,她紧咬着双唇,脑中不停转着准备了好几晚的自我介绍。 她见洛天星趴在桌上好像睡了,一时间陷入了两难,就在纠结要不要出声将她叫起来的时候,洛天星突然主动抬起了头看她。 闻人苏苏盯着洛天星的脸,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什么准备好的词儿都忘光了。 倒是洛天星脱口而出,“闻人苏苏?” 闻人苏苏没想到她知道自己的名字,她眼睛一亮,点了点头。 洛天星惊讶道,“你也是这个班的?” 闻人苏苏细声细气的说道:“我......刚刚新转来。” 她说完有些窘迫似的,扣着书袋带子的手更用力,指尖泛起青白色。 洛天星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而是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说道,“夫子给你安排座位了么?没有的话可以先做我旁边,这里没人。” 闻人苏苏感动的快哭了,她酝酿了这么久的勇气就是想说这个,没想到洛天星竟然主动提了出来。 她如释重负,赶紧坐到了洛天星身旁的位置。 身旁坐了个新来的同学,洛天星也不好再继续趴在桌上继续睡大觉,她和闻人苏苏并不相熟,正在她思索着该聊些什么的时候,闻人苏苏从书包里抓出一大把零嘴儿,递向洛天星。 她的声音中带着点儿小心翼翼的讨好,“天星姐,你吃么?” 洛天星心想:还知道拜山头,这么上道? 她乐呵呵的全部收下,无声的甩出几个飞吻。 闻人苏苏脸红了红,转过头开始趁着夫子来之前预习课业。 洛天星嗑着闻人苏苏带来的松子,翻阅着这个月时新的话本。她旁边有几个学生凑在一处,眉飞色舞的讨论起来。 “你真看到了,新来了位授课长老?” “那还能有假,是个男的,长得可高了,没看见正脸,但是好像脾气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修为,反正不是闻人家自己的长老。” “能被咱们家请来授课,想必应该是位有点本事的散修......” 洛天星没当回事,觉得换谁来教课都是一样的。反正闻人家教习的这些内容她在开蒙时已经学过,无需再听第二遍了。 学舍的吵闹声盖过了屋外脚步声,两位长老站在门口,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长老见了屋内乱哄哄的景象,双眉紧皱,重重一咳。 学舍内瞬间安静了,一时间只有弟子们匆忙逃回座位的声音。 洛天星下意识的一抬眼,正好和云麟带着笑意的目光撞了个对着。 洛天星:“......” 在云麟的目光下,洛天星默默地将桌子上的坚果皮打扫了,又将话本都放在抽屉里,最后双臂叠在一起,正襟危坐的看向前方。 闻人照夜正对着桌上的白纸写画着什么,他坐在洛天星身后的位置,对她的一举一动都十分敏感,停笔抬头时正好看见两人刚刚的目光交锋,若有所思。 两位长老站在台前,其中年纪稍大的那位长老向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新来的授课长老,你们尊称他为林长老即可,以后由他来负责你们这个班级,你们当像从前那般遵守规矩,勤勉用功,知道了么?” 众学生齐声称是。 洛天星只觉得头疼。 云家当年将洛天星送来的时候,与闻人家长老订下几条规矩,首当其冲的就是要将她与族中弟子一视同仁,绝不可特殊对待。 洛天星的每一次课业,小考试卷都被单独收集,待到满三月会有专人来取走,呈交给云家家主,也是将洛天星养大的姐姐云无梦过目。 洛天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姐跟她瞪眼。 从前她“雇佣”闻人照夜这个黑工帮她写课业,现在在云麟的眼皮子底下,她是万万不敢再这么做了。 洛天星生无可恋的上完一上午的课,却发现云麟讲解修行真理和圣人典籍都有模有样的,他见多识广,授课又十分风趣耐心,一上午过去还真学到许多东西。 洛天星都是如此,其他弟子更是受益匪浅,众人见云麟似乎没什么架子,下课后将他围了起来,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 “林长老,您刚说“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可是我踵息过五根的时候总觉得气脉不畅是因为什么?” “林长老,圣人说‘本自具足, 不假外求’,是叫我们少借助丹药灵器的力量么?” “林长老,您是新来闻人族里,今年多大啦,家中可有婚配?” “林长老......” 眼见着问题越问越歪,云麟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却没有回答什么。 他走出了学生们的包围,在门口点名道:“洛天星,你跟我来一趟长老斋,有些事想问你。” 众人安静下来,一齐望向洛天星。 洛天星向来在弟子中存在感不高,修行实力和文试成绩皆是平平,除了那张脸很有几分姿色以外,平淡的让人连谈资都没有。唯一一条传闻还不怎么正面——据说她天天威逼利诱闻人照夜给她写课业。 如果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她也不过是平庸了一些,性格差了一些。可是偏偏族中有几位权贵子弟特别喜欢围着她打转,这不免让一些人心中不满,还传出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暗中嘲笑她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美人。 这种天赋平平的外姓弟子等出了闻人家以后无人倚靠,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成为一些权贵的美貌姬妾,渐沦为凡人空度一生罢了。 完了。 唯有洛天星的心咯噔一下,心想:莫不是以前代写的事儿被发现了? 她刚起身,衣角被后面那人轻轻扯了扯,回头望去,闻人照夜比划道:“我在竹林门口等你。” 洛天星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你自己去吃午饭吧,不用等我了。” 闻人照夜一愣,洛天星已经跟在云麟身后离开了教室。 ------------ 14 惜命 待到两人走到无人的地方,云麟自觉的落在了洛天星身后。洛天星想了想,故意放慢点速度,和他并行。 她装乖道:“初次见面,林长老,你课讲的很不错哦。” “嗯,多谢夸奖。” 云麟看她的样子似乎是觉得有点好笑,但是还是忍住了。两人到达竹舍后,云麟启动了布置在此处的阵法,将此方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云麟严肃道:“小姐,昨日云子沛来找您了?” 洛天星本来以为自己要挨训,无精打采的,听见说的是这事儿瞬间来了精神,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跟他复盘了一遍。 “......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最后决定离开了。”洛天星很会在熟人面前装大尾巴狼,摇头晃脑道,“难道他看出来身怀绝技,其实很不好惹了?” 云麟只是看着她笑,并未说出那时他就在洛天星附近。 而云子沛最终选择离开,估计也是因为察觉到了这一点。 论修为,云麟知道自己绝对比不过族长的儿子云子沛,修真界中一些大能的孩子生来就有着不俗的修为,他们大多可以直接跳过练气和筑基这两层境界,出生就站在绝大多数修士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终点。 但偏偏这是在闻人家。 闻人家身处南明澈洲的一片“陷落之地”,传闻此地曾是上古战场,为了压制住大战后冲天的血腥气和怨气,也为了防止妖魔作乱,几位远古大能联手布阵,将硬生生压将这片土地压的下沉了三寸,彻底改变了这片古战场的风水和气运。 无论是修为多么高强的人,来到此处境界都会受到极强的压制,所施展出的实力最高也不会超过金丹初期。 所以在闻人家两人对上,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洛天星又鸡零狗碎的念叨了几句,才忧心忡忡的说道:“他还会再来吗?” 云麟回神,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微笑道:“我会保护好小姐的。” 洛天星一听,嘴角耷拉下来,蹲下来抱着自己,做茫然无措状。 云麟看她这副样子又有点想笑,只是当下烦心事太多,容不下他真心实意的牵下嘴角。他状似闲聊的问道:“对了,小姐,刚刚我看闻人家与您有婚约的那位少爷似乎能修炼了?” 洛天星双手撑着腮,故意没有看他,说道:“是吧,我也没怎么留意。” “因为你也知道的啊,”洛天没心没肺的抬起手,两根手指一掐,“他们就好像一些小虫子,今天练气了,明天筑基了,谁能天天注意到呢?” 听见她说这话时,云麟特意注视着少女的双眼,发现她双眼通透,毫无心虚遮掩的情绪,好似是打心底这么认为。 云麟敛眸,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的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这番话若是家主知道了,怕是......” 洛天星吐了吐舌头,“我知道麟哥对我最好了,别告诉我大姐。” 云麟温和的笑笑,说道:“小姐,我知道了,昨日之事我会去回禀家主,您先回去吧。” 洛天星点点头,离开了竹林,没注意到身后的云麟凝视着她,目光复杂,犹在思索着什么。 洛天星刚出竹林,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抱剑等在外面。 “闻人照夜?你——” 她刚想拧着眉问一句“你怎么在这里”,又想到自己刚在背后说了他的坏话,气势不由自主的先落了三分,道:“你,你在这里等我啊。” 闻人照夜点了点头,他比划道:“一起。” 洛天星皱了皱鼻子,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的怪。 这些天里她一直在若有若无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比之前随意支使闻人照夜干着干那的时候收敛了很多。然而这种偷偷划清界限的行为却没有奏效,因为......闻人照夜好像变得更黏人了。 一想到“黏人”这个词能和闻人照夜沾上边儿,洛天星不禁感觉有点惊悚,连忙摸了摸胳膊上被这个想法刺激出来的小疙瘩。 是她多心了,还是闻人照夜察觉了什么? 可要是放在往前,她说不用等,闻人照夜就会乖乖离开,两人一拍两散,各忙各的么? 好像也不会。 洛天星又有点说不准了,闻人照夜好像一直是这种间歇性听不懂人话的性子,要不怎么叫木头呢? 闻人照夜向前走了两步,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一脸纠结的样子,他也不催,站在原地静静的等着她。 他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一手放在稍后的位置,因为紧张不自觉的五指微微攥起来。 算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洛天星小跑着跟上了少年的步伐,暂时将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落在了脑后。 闻人照夜轻呼一口气,和她并肩而行。 —————————— 练武室中,一男一女两道身影瞬息间交错而过,刀光剑影不绝。 闻人照夜剑势凌厉,每一招都直指要害处。月满衣表情却始终淡淡的,像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她找准时机后云淡风轻的一掌拍在闻人照夜胸口,将他直接拍飞了出去。 闻人照夜的身体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稳稳落在地上,再起身时身形却一滞,起剑势比寻常慢了半息。 月满衣似乎对他的表现并不满意,她道:“你今日比之平常......” 话音未落,执剑的少年突然单膝跪在地上,他以剑支撑自己的身体才没有完全倒下,低头呕出一口黑血。 月满衣紧皱双眉,她快步走到闻人照夜身前,伸出二指抵在他的额前,脸色微变。 她沉声问道:“这两日你可是见过什么人?” 闻人照夜以袖擦掉自己唇边鲜血,点了点头。 “有人在你体内打入了一丝气机。” 月满衣的双指自闻人照夜眉心处引出一缕黑气,萦绕在她莹白色的手指上。 她声若寒冰,“别小看这缕气机,它看似微不足道,实则会渐渐搅散你这身好不容易举起来的灵力,时日久了,足以毁了你的大道根本,再渐渐断绝你的生机。” 月满衣纵使再怎么冷心冷情,此时也忍不住暗暗感到后怕。若非她和闻人照夜在对战中意外引得这缕气机提前发作,这少年就会这么无声无息的在她眼前一日日沦为废人。 此招阴险毒辣且悄无声息,只有一些心性极坏的修行者作弄比他境界低出许多的人才会使用。 是谁会用这种招数来对付这名籍籍无名的少年? 月满衣不由自主的望向单膝跪在地上的闻人照夜,却发现他在最初有一丝怔愣后,表情已经十分平静。 闻人照夜再清楚不过,今昨两日,他见过的两位陌生人不过是洛天星的十四哥,和那位新来的与洛天星关系匪浅的“林长老”。 他们二人之间,是谁想彻底毁了他? 又或者,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闻人照夜不清楚云家内部的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但是也很清楚在族中极受颇有权势的两位姐姐宠爱的洛天星,根本没理由下嫁一个乡下废柴。洛天星暂时来到这里的原因绝没那么简单,婚约大概只是一个幌子。 等到时间一到,洛天星回到族中,他作为婚约者最好的结局就是将那些过往当做一场幻梦般淡忘,平淡的过完一生。 而差一点的,就是被悄无声息的直接抹杀。 “此事你需告诉洛天星,”月满衣道,“她能帮助你找出是谁......” 她话音未落,就见闻人照夜无比坚定的摇了摇头。 他对于疼痛适应良好,此时已经借着剑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深吸了两口气后,重新摆好了剑势,似要开始对招了。 月满衣皱眉,“你不想知道是谁害了你?” 闻人照夜摇摇头,他提剑在石壁上刻下几个字。 【我不在乎。】 其实只有他心里知道,不是不在乎,而是不能在乎,甚至不能多想。 如果真是洛天星的娘家人想悄无声息的杀了他,让他死,他该如何? 闻人照夜握紧了剑柄。 一向心境平静如水的少年此刻竟然生出几分惶然,他不敢去赌洛天星知道这件事后,究竟会站在哪一边。 他年幼飘零,来到闻人族后又因不能修炼而备受嘲笑欺凌,太清楚天上神仙与落魄凡人之间的差距,即使他怎么不愿看轻自己,日夜砥砺打磨,在那些人中眼中终究也不过一粒浮尘。 说到底,也还不过是因为他的剑不够强,修为不够高。 如果此番再被毁去大道根本...... 这缕气机不仅打在他气脉之中,也打在了他心中最为恐惧那处。 无数个夜里他曾想过,待百年后,他已白发苍苍,身形佝偻如凡间随处可见的老者,那时洛天星是否已与他人如花美眷,岁月静好......他心中这么想着,几乎要生出心魔。 心念电转之间,闻人照夜已经决定要将洛天星那边瞒下,他的仇有朝一日他自己会报,没必要将她牵扯入两难之局。 而就在这时,闻人照夜脑后一痛,竟是有人在他后脑勺上重重拍了一巴掌,将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拍散了。 洛天星看着石壁上端正的“我不在乎”四个大字,快被这二愣子气笑了。 “自己的命都不在乎......你倒是慷慨。” 洛天星一把夺过闻人照夜手中的剑,她提剑一劈,力气斐然,竟将墙上的“不”字直接劈碎。 她指着墙上剩下的字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在乎。” 闻人照夜没想到洛天星会出现在这里,他怔怔的望着她,只觉得万千情感一齐涌上心间。 这些天他总觉得洛天星待他不似从前,总是疑心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此刻她这句话就好像在他心中插了根定海神针,刚刚的不安,猜疑,阴暗轻而易举的被抹去了,只是心头的酸涩感犹在,一时间难以表达出什么。 洛天星不知道闻人照夜心中复杂的心理活动,将手中的剑抛还给他。 她自从昨天见了云子沛后心中始终惴惴不安,今天再见云麟更是觉得他有种说不出的怪,好像在隐瞒着什么一样,便决定来闻人照夜这边看看,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洛天星飞了一记眼神过去,不用她说什么,就见刚刚看起来还略有几分阴郁乖戾之色的少年已经收剑入鞘,无比乖巧的比划道:“下次不敢了。” “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洛天星没好气的说道,她犹豫了一下,多嘱咐了一句:“近日你若是在闻人家遇见眼生的人,务必要绕着走,问起我更是要说不知道,你可记住了?” 闻人照夜眉心微皱,问道:“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洛天星嘟囔了一句,还是解释道,“我家兄弟姐妹关系不好,上门多半是来找茬的,那些人不是现在的你应付的了的。” 她似乎颇为烦恼,说完后五指合拢,那缕黑烟便破碎在她手中。 与此同时,云起城的一处小酒馆中,一位喝的烂醉的灰发年轻人趴在桌上,他半翕着双眼,若有所感,轻轻的啧了一声。 “幺妹,十四哥可是为你好呀.......”他借酒浇愁似的,提起桌上的酒壶又斟了杯酒,往口中送去。 “你十四哥我行走江湖,还能不知道外面的男人一个个都是什么东西?”他醉醺醺的说道,“男人,女人,都是一般的。可怜的幺妹,又被人骗了不是?这会儿还念着你那两个姐姐的好,她们说着云族危险,为了掩人耳目让你先来闻人族家避险......呵。” “怎么不想想,十四哥是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呢?” 酒馆外有一方湖水,不少游人来此处抛钩钓鱼。有人将鱼钩抛入水中,水下不少鱼儿闻风而来,不一会儿就有鱼率先咬了钩。那游人赶忙大笑着收杆一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飞扬的水线。 云子沛合上双眼,犹自轻哼道: “鱼儿吃饵咯......” ------------ 15 无关紧要 今日小雨,连绵的细雨浇散了夏日积攒的暑气,无声的浸入山林之间。 后山石洞内,洛天星盘腿坐在地上,面前的小凳子上铺着两份一模一样的课业,她奋笔疾书,埋头狂抄。 一旁,闻人苏苏趴在一袭毯子上,对着一副图纸写写算算,一会儿又打开工具箱,开始动手拼接几块木板。 石洞顶端挂着一盏小灯,洒落柔和的光线。两个人各忙各的,洞中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洛天星率先抬起头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臂膀。 她平静的将纸张往前一推,心如死灰道:“写不完了。” 前几日,洛天星毅然决然的跟闻人照夜说了以后要自己做课业这件事。 闻人照夜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匪夷所思的望着她,不知道这又是哪门子的心血来潮。 他问:“为什么?” “本来就该这样啊,”洛天星当时还在吃零嘴儿,说话有些含糊,“你现在好忙的,我特地给你减轻负担......怎么,你还不乐意啊。” 少女的话字字句句都好似很有道理,为他着想,但是不知为何,闻人照夜心中那种琢磨不定的不安感又重新开始漫延。 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用,”他固执道,“还是我帮你。” 洛天星被他逗乐了,“怎么还有上赶着帮我写作业的?得了吧,你还是好好修炼,以后混个仙尊当当,到时候我还能沾沾你的光。” 闻人照夜想了想,比划道:“不冲突。” “什么不冲突,”洛天星随口开了个玩笑,“你以后若是当了仙尊,还帮我写课业啊?” 闻人照夜毫不犹豫的点头,这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几乎是未经思索的。 他没想过自己是否能成为她口中仙界至尊,只理所应当的知道自己如果登临高处,依然愿意为她做那些她不愿做的琐事。 洛天星才不信呢,她一指按在下眼睑上,比了个鬼脸,“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闻人照夜没被信任,他愣了一下,虽然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无端让人感到这人好像有点委屈。 他正思考着该如何做让她能相信自己一点儿,洛天星已经向他挥了挥手做道别,三步并作两步的回了院子。 朱红色的大门合在一起,隔开了他的目光。 和闻人照夜沉重与纠结的心态不同,洛天星倒是看得很开。 她知道多年以后的闻人照夜注定会走到修真界的顶点,到时候他在众山之巅俯瞰人间,回想起自己千百年间所走过的漫漫仙途之时,洛天星只是他年少时一个脾气有点坏有点懒的小青梅,在他回忆中是无足轻重的一笔。 没有那么坏,顶多爱龇牙咧嘴的呈呈威风,也没有那么好,但愿意借他宝剑名师让他修行......他想起她时或可一笑,又或者干脆将她跟那段艰难的少年时光一同淡忘在时光的长河中。 也许,“无关紧要”这四个字,就是洛天星在闻人照夜生命中最好的归宿。 “天星姐姐。”闻人苏苏轻唤了她一声。 洛天星回神,心中不知为何有些发怪,她应道:“嗯,怎么了?” 闻人苏苏手里拿着一个匣子,珍而重之的递向洛天星,纤细的双臂因为紧张微微发抖,“您可以试试这个。” 洛天星打开匣子,发现里面躺着两根一模一样的毛笔,她拿出其中一根仔细打量,好像与寻常的笔没有什么不同的。 闻人苏苏道:“您注入灵力试一下。” 洛天星按照她说的将一缕灵力注入其中,两根毛笔之间亮起一根发丝般纤细的连线,她拿着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发现在另一只笔不知何时从匣中飞出,在不远处的地方做了一遍相同的动作,角度,落笔力度都分毫不差。 洛天星:“......” 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洛天星瞬间明白了这两根笔的作用。 闻人苏苏解释道:“这两只笔被我刻上了相同的灵力回路,又用雀尾丝连接起来,使用时可视作一体,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小玩意儿,而且只能负责简单的抄写。” “不!”洛天星由衷的赞叹道,“你是天才......这是天才的发明!” “就是......” 洛天星比划了一下,发现另一只笔的落笔处距离她稍远。她本来就是爬在一个小凳子上写的。此时另一只笔落下的地方只是一片空气,根本没有办法放纸。 “这个我也做好了!” 闻人苏苏急忙说道,她不知从哪里提出一个木箱。那木箱放在地上的瞬间竟然开始分解,在几次灵巧的转换后最终成为了一张桌子的模样。 “高度,大小,都能调整。” 闻人苏苏一边调整着桌子演示给她看,一边讲解道。她同时还偷偷的打量着洛天星的脸色,生怕自己的所作所为招来嫌弃。 好在洛天星满脸赞叹之色,围着木桌走来走去,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做的?” “这是我近几天,特地给天星姐做的,”闻人苏苏的脸上泛起薄红,鼓起勇气说道,“您要是喜欢,可以多来这个石洞,我喜欢和天星姐待在一处......”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瑟缩起来,带着几分恐惧的望向洞口。 洛天星回过身,发现闻人照夜不知何时撑着伞站在洞口处,幽幽的望着她们。 洛天星一愣,“你怎么来了,不对,你知道我在这儿的?” 闻人照夜也许是因为一手拿伞,不便比划手语,只是淡淡的望了闻人苏苏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前几日闻人苏苏转到他们班上起,这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好,闻人苏苏俨然成了洛天星的一条小尾巴,无论洛天星说什么都点头拥护。这一切在闻人照夜眼中简直毫无底线,如今她课业赶不完了,竟然还做出这种东西讨她欢心! 今日练完功后,闻人照夜找了好几个地方,甚至糖人摊旁边都没看见洛天星,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来到了这里,正好发现了相谈甚欢的两人。 望着山洞中兴高采烈讨论着什么的洛天星,他在黑夜里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喉咙处,神色略带几分黯然。 见到洛天星的时候,闻人照夜已经将这份失落藏的干干净净,只是比划道:“天色不早,又下雨了,我来接你回去。” 洛天星心中温暖,没想到他平日里练功累死累活,这时候还能想着她。她正要答应跟他一起回去,转眼见自己那刚写了一半的课业,硬生生的停住了脚步, “你先回吧,”她苦哈哈的说道,“我写完再走。” 闻人照夜善解人意道:“我来帮你。” 说罢,他也不容洞中二人拒绝,直接收伞走了进来。 洛天星一愣,还没想好怎么婉拒他,闻人照夜已经俯身将伞放下,直至走到洛天星身前的时候,才“恰到好处”的察觉了冒犯似的,露出一点歉然的神色。 他对着洛天星比划道:“你跟闻人苏苏解释一下,我是个哑巴,不会主动出声打扰你们,帮你做完课业就离开。如果有冒犯,我可以现在就走。” 这话说完,他俊美的脸上也流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神色,墨色的双眸紧紧盯着她,好似她说半个不字,他就会立刻转头孤身消失在黑漆漆的雨幕中。 ------------ 16 暗中观察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再拂了这份好意反而不美。 洛天星犹豫了一下,将话原原本本的翻译给了闻人苏苏,闻人苏苏见有人来帮忙也是好事,于是点头应好。 只是她仍是有点害怕闻人照夜,也不知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平时在学堂中闻人照夜总是淡漠着一张脸,平日里独来独往,浑身上下似乎都贴满了四个大字“生人勿近”,给她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闻人照夜坐在洛天星身边,低头扫了一眼卷子就知道她进度如何,握笔接着书写起来,字迹与前面的别无二致,让壮着胆子好奇望向这边的闻人苏苏颇为吃惊。 有了他来帮忙,洛天星就开始写其他科目的题纸了,只是她这人打小儿注意力就不算集中,有时候写着写着就对着洞外的雨幕开始发呆,又或者在空白处不知所谓的写写画画,直到闻人照夜将她在写的题纸抽走才恍然惊醒。 如此重复几次,洛天星发觉自己还不如什么都不写,省的到时候闻人照夜还得按照她的思路重新思考一遍,于是把笔一抛,趴在桌上直接摆了。 洛天星趴在桌上,正好看向闻人照夜专注的侧脸。 虽说人在一起待的时间长了,对同伴的高矮胖瘦,长相美丑就没那么敏感,但是洛天星每每打量一次闻人照夜,都要发自内心的夸一声“帅”。 他面若冷玉,眉目俊朗无俦,垂下的双睫犹如鸦羽,乌发如缎束在脑后,坐在低处写字时脊背仍是挺直的,他丝毫没有少年人的骄狂,反而有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气质。 洛天星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怎么看怎么养眼,却突然发现看似专注的少年,耳朵不知在何时悄悄红了。 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闻人照夜放下笔,无奈的看着她。 洛天星装傻充愣道:“看我干嘛呀,怎么不写了?” 闻人照夜道:“写完了。” 洛天星将他面前放着的一叠题纸翻了翻,发现确实写完了,还将她前面写错的地方修补了不少,圆上了她原本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思路。 洛天星很满意,她拿起那几张题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正要收起来,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动作突然顿住了,蹙眉望向闻人照夜。 闻人照夜被她盯得发毛,不安道:“......怎么,是哪里写的有问题?” 洛天星缓缓摇头,答道:“不,写的很好,字迹工整,答的详略得当,再好不过了。” 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 洛天星在闻人照夜刚才找到她时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男主......是不是对她上心过头了? 若说她从前是各种威逼利诱闻人照夜让他帮忙做这做那的,这些天里她已经在刻意避嫌,闻人照夜却还一如往常,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就像是怕被她抛下似的。 前几天的时候她就若有若无的感觉到了一点儿,本该询问一下闻人照夜,结果太着急吃饭,直接把这茬儿给忘在脑后了。 洛天星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闻人照夜,你——” 她话音戛然而止,背后一节长鞭穿透雨幕直袭她的脖颈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正对洞口的闻人照夜,搂着她向侧一闪,堪堪躲过那节鞭子的袭击。 转眼间又数把飞刀转眼间自洞外破空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闪。眼见要被这飞刀刺中身体,洞口处骤然亮起数道光芒,让那飞刀凌厉的攻势稍缓,然而这光芒不过螳臂当车,在两息之间全部破碎。 两息时间已经足够了。 洛天星从闻人照夜的怀抱中脱出,她拾起他带来的那把纸伞,在手中灵巧的一转,竟然将所有的飞刀硬生生都挡在了外面,纸伞上闪烁着淡淡的荧光,连口子都未留下一个。 闻人苏苏怀抱着一方石盘,刚刚正是她临时开启阵法阻住了飞刀的攻击。 她脸色煞白,慌张的躲在两人身边,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闻人照夜无法回答,他紧紧盯着洛天星的脸,担心一向胆子不大的她受到惊吓,却意外的发现她有着一双无比镇定的眸子,那眼睛明亮如镜,没有装着一丝一毫的慌张和怯懦。 不仅如此,洛天星还有闲心拍了拍闻人苏苏的头,安抚道:“别害怕,没大事儿,你刚刚做得很好。” 她还是个垂髫幼童的时候就经历过那场云家史无前例的动乱,她虽然不是战争的主角,但也不可能完全的游离在战场之外,诸如此类的偷袭已经见怪不怪,甚至有几次身陷其中。 闻人苏苏原本紧张的发抖,在洛天星寥寥数语的安慰下竟然真的放松下来,被夸奖后脸还微微泛红。 “星妹,许久不见。没想到云家一别,再见时会在这种穷乡僻壤的鬼地方。” 洞口处走入一位身材窈窕的女人,她一手执长鞭,另一手指缝中掐着数把小刀。 望见洞中三人,她顿了一下,目光在洛天星和闻人苏苏之间来回游移,缓缓道:“你们倆......哪个是星妹?” 洛天星:“......” 其实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几姐。 怪就怪她的前族长爹生的孩子实在太多,在云族的时候平日里走在路上,两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有可能是自己哪个素未谋面的兄弟姐妹。 那女人的目光先是扫过闻人苏苏,喃喃自语道:“我看着像是这个练气三层的,怪不得......” “是我。” 洛天星实在听不下去了,她主动向前走出一步。那女人眼眸一亮,掩唇娇笑道:“是姐姐眼拙了,我叫云净钗,是你六十三姐。” 洛天星已知她来者不善,面无表情的问道:“有何贵干?” “我们云家的姐妹相见,还能有别的事么?自然要用你的人头,做一张投名状。” 云净钗慢条斯理的说道,“按理来说,你连姓云的资格都没有,从前打仗的时候又还是个小孩儿,姐姐不该为难你。但谁叫你是云无梦和云娴养大的孩子,你两个姐姐费劲心思把你藏在这里,不还是被人找到了?” 洛天星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却暗自空了两拍。 八年前云家的那场内乱,并不仅仅是一百二十个继承人之间的战争,他每个人背后都或多或少的牵扯着诸多繁杂的仙门,帝国和宗族势力,几乎人人都想来蹚这趟浑水,趁机捞得一些好处。 在各路牛鬼蛇神的加入和搅局之下,大战结束后云族的动荡仍未停止,被拔除的奸细与刺客的死尸一车车的往外送,云无梦令人将他们都挂在云家一面石壁上,风一吹动,血气绵延数里,用以威慑世人。 即使是几乎没参与这次战争的洛天星,也在短短半月内遭遇了数次刺杀。 最终云无梦和云娴商议一夜,决定将洛天星秘密送出云族,以婚约之名让她暂时借住在闻人家。而她的名字登上了被流放子弟的名单,却无一人知道她被送去了哪里。 从前八年一直相安无事,在最近几天内,却已经有两个人先后来她的麻烦。 洛天星心一沉,知道自己的位置多半已经暴露了。 心念电转之间她突然想到,为何这么巧,云娴会在这个时候将云麟派到闻人家来保护她的安全,莫非她已经知道了什么? 不容她继续思考,云净钗的鞭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已经攻至眼前,洛天星以合拢的伞做剑巧妙挡住她的攻势,那鞭子紧紧缠绕在伞上,一时竟然没能绞碎伞身。 洛天星看了闻人照夜一眼,他微微点头,看准时机拉着闻人苏苏往山洞跑去。 刚刚在洛天星和云净钗交谈的时候,她一手背在身后,给闻人照夜比哑语,让他带着闻人苏苏先回族中求援。 云净钗眉尾一挑,左手洒出飞刀,直取两人喉咙。闻人照夜毫不犹豫出剑格挡,那飞刀在触碰到剑身的时候,竟然轰然破碎为无数铁片炸开! 云净钗一愣,看清闻人照夜手中之剑后脸色倏然阴沉,“苍龙守星,这把剑怎么在你手里?” 闻人照夜没有理她,他在弹开暗器后带着闻人苏苏向前跑去。 “......你这生在贫瘠之地的贱种,怎么敢无视的我话!” 云净钗厉声喝道,她甩鞭抽向两人,这一鞭声势极大,犹如长龙,如若被抽到皮肉上定会瞬间被劈为两截儿,闻人照夜却眼都不眨,在鞭子抽到他的前一秒,洛天星欺身攻到云净钗身前,她一手轻捏云净钗一处关节,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将她的胳膊挡开,鞭子被迫变方向抽在山石上,石块迸溅,四分五裂。 眨眼之间,闻人照夜已经带着闻人苏苏逃离了山洞,犹如投林之鸟,身影消失在山林之间。 云净钗后退两步,她一手捂在刚刚被洛天星捏过的关节上,只觉得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她却顾不得这些。 她面如寒霜,气不过的说道:“陆氏所铸的宝剑,你竟然给这个练气期的废物用?” 洛天星一挑眉,“呦,好大的口气。不然呢,给你用,不是我说啊六十......几姐,你结金丹了吗?赠剑之人告诉过我,那把剑化神期以下使起来都大差不错的。” “伶牙俐齿的丫头,看来云无梦和云娴确实宠爱你,将这种顶级宝剑给了你这样一个不识货的废物。” 云净钗怒极反笑,“实话告诉你,我早已金丹六层,虽说此地有境界压制,杀你绰绰有余了。你死后,我会带走你所有的东西,再将那个少年和少女一并杀了,想必看到你的头颅,我们新族长的表情一定十分精彩。” “是么,真是不巧。”洛天星没有使用任何一件武器,她拉开一个简单的拳势,面无表情道,“我怎么觉得,是我杀你绰绰有余呢?” 砰—— 两人对撞在一起,气流轰然炸开,后山所有枝头的鸟雀都被惊起,振翅飞入疾风骤雨之中。 云净钗双眼睁大,被洛天星一记快到只有残影的高鞭腿踹倒在石壁上。她反应极快,立刻矮身躲过洛天星的摆拳,挥动鞭子想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而她的鞭势在洛天星眼中无限放慢,洛天星欺身而上,横掌劈在云净钗的手腕,她痛呼一声,手掌一松鞭子落在地上。 洛天星乘胜追击,紧接着一腿正蹬在云净钗的心脏处,直接将她蹬飞出了山洞。 此时雨势早已不是绵绵细雨,暴雨如瀑,乌云压顶,数声惊雷在墨色的阴云间轰然炸开。 云净钗勉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洛天星也从山洞中走出,手中还拿着她遗落的鞭子。 雨水浇在二人身上,却因为有灵力护体谁都没有被淋湿。 “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洛天星认真问道,“你说要拿我的人头去当投名状,告诉我那个收我人头的人是谁。” “是谁?”云净钗勾唇,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活下来的兄弟姐妹一共就那么些,猜不到就罢了,一个个杀净不就是了,你两个姐姐不就是这么登上族长之位的么。” “不想说就算了。”洛天星再一次拉开架势,一本正经道:“打哭你哦。” 云净钗却说道:“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不阻止那两个人去通风报信吗?” 洛天星一愣,随后背上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刚刚让闻人照夜带着闻人苏苏先走,回族求援只是托词,她实际想的就是自己先掩护他们安全离开,要不然云净钗若是以他们二人为破绽猛攻,她左右掣肘,反而不妙。 然而现在听她的意思,她早准备好后手去伏击刚刚脱逃的二人。 云净钗抓住洛天星心神乱了的这一刹那,她唇角微动默念口诀,鞭子飞回她的手上,洛天星回神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如蛇般的鞭子一卷,刹那间死死锁了在她的脖子上。 云净钗伸臂一扯,洛天星的身体随鞭子重重摔在地上,她双手扯着脖子上的鞭子,呼吸困难,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 云净钗跨坐在她的身上,一手加大扯鞭子的力度,目光嘲弄。 “还狂吗?” 后山山林上方,云麟独立于风雨之中,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执一颗透明宝珠,那宝珠四散着七色光华,十分曜目。 见到洛天星被人摁在地上,他身体下意识一动,手上的宝珠却在这时散出莹莹光辉。 “不许去,”有一女子冷酷的声音从宝珠中传来,“我今日倒是要看看,这八年她的武艺能稀松成什么样子。” ------------ 17 心眼琉璃 “族长,”云麟面向那方石洞,似乎有些为难,“再不出手,我怕星小姐会受伤。” 云无梦冷声道:“从前就是你太宝贝她了,才让她今日对上云净钗这二流修士都犯难。” 云麟觉得自己十分无辜。 从前在族里,洛天星一哭一闹就可以不练功的罪魁祸首当然不是他,而正是现在这个语气冷硬的云无梦。如今大锅从天而降,但看在是族长亲自下发的,他也只能闷声背下了。 他轻叹了口气,只好继续作壁上观。 就在这时,山林中又有剑鸣声传来,却并非来自石洞方向。 云无梦问道:“什么声响?” 云麟请示道:“是闻人家那个孩子遇上了敌人,云净钗刚刚所言不虚,她还有一个射术极佳的龙凤胎弟弟,提前埋伏在山林负责截杀,我是否需要......” 云无梦沉吟了一下,“你留在原地,继续监视天星的情况,如果情况不对随时出手。我去召集附近可用的人手尽快赶到这边,希望这孩子能撑住个一时半刻。” 云麟点头称是,不再关注那边的动向。 洛天星被按在地上,不住挣扎。云净钗则逐渐收紧鞭子,她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星妹。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姐姐愿意给你个痛快,死前记好了,下辈子别再投胎做云家的孩子了。” “不对......”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微敛,低声道:“你根本不能算作是云家人,差点忘了,云家的先祖都不肯给你赐名。” 云麟听见这句话后脸色微沉,握着宝珠的手指发紧,像是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洛天星在云族的地位直到云无梦登上族长前,都十分独特而微妙。 因为她不姓云,而是随了母亲的“洛”姓。 这倒不是由于洛天星的母家势力有多大,而是因为云家每个新生的孩子,都会请到坐镇家族的先祖魂灵来赐名,云无梦,云娴,云子沛......这几个名字皆是由此而来。 唯独洛天星不是。 在前任族长云惊澜将刚出生不久的她抱入祠堂之时,那成千上万盏灯火映照着十余层整齐排列的神位,每尊神位上都以金漆极为工整的刻着此人的名姓和封号,说不出的十分肃穆庄严。 千年间云族历经五大洲的风风雨雨,传承从未断绝,这里供奉的每一位都是助云家中兴的有功之人。 然而他们却在此刻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缄默,烛火无声的摇晃,无一人愿意显灵为洛天星赐名。 他们不认这个孩子。 后来云惊澜使用了多种方法,最终证明了这并非是洛天星的血脉有疑,就是先祖单纯的不肯赐予她姓名。无人知晓这其中原由究竟为何,是洛天星的血统身份不纯,还是祖先在提醒云惊澜生百子夺位行事荒唐,勿要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反正云惊澜不再关注这个没被赐名的小女儿,将她丢在族中自生自灭,自己名下也没有再多出任何一个孩子。 这件事从前在云族中并非秘闻,在云无梦成为族长后,才不再允许任何族中子弟讨论这件事。 这时,宝珠中轻响起一串空灵的琴声,那琴声安静悠远,瞬间将云麟有些阴郁的心境涤荡的极为明澈。 云麟回神,这才反应过来坐镇宝珠之后的不仅是云无梦,还有那位天生口不能言的娴小姐。 一个极为中性的声音从宝珠里传来,正是云娴的那位贴身侍从在说话。 “麟长老,娴小姐说‘您可以准备出手了’。” 山洞洞口前,云净钗已然是对洛天星下了死手,想要将她活生生绞死。可随着她扯鞭的力度越来越大,她自己心中也在暗暗吃惊。 以她现在的力度,普通凡人早已死的不能再死,头颅都直接会被绞断,就算是金丹的修行者,也应该断气多时了。 要知道,在陷落之地的修士修为会被压制,但境界攀升带来的□□强度却不会减弱。 云净钗刚刚虚报了修为,实际上她在前几年已经金丹大圆满,准备冲击元婴。 洛天星久久不死,云净钗心中不免慌乱,难道这个族中平日里最不起眼,一出生就被父亲厌弃的幺女竟然有着元婴修为?! 那又如何!现在的情形我为刀俎,她为鱼肉! 云净钗一咬牙,决定一击毙敌,就在她要催动术法的时候,却不小心正对上了洛天星的双眸。 此时她瞳若琉璃,毫无光亮,好似有一缕白色烟云自她瞳中散开,遮蔽了她圆月般的眼珠儿。 云净钗心中一空,记起她来之前有人曾提醒过她,洛天星天生有一门名为“心眼琉璃”的神通,要务必小心。 她想转开眼睛,但是已经晚了,在洛天星的眼瞳之中,她看见了自己的一生,那些画面自她出生后一天天飞速掠过,几乎在转眼之间就到了今日,画面定格于两人的厮杀,停下不动了。 停下......不动了? 云净钗心神恍惚,惶然的想道:怎么会停在这里,怎么能停在这里! 洛天星恰到好处的开口道:“我看到你的气数......已经尽了。” 下一秒,洛天星双手握在拉直的那段鞭子上,她猛地一起身,继而向后仰头带着身体的力量一扯,云净钗本来就心神不定,竟直接被带着失去了平衡,往旁倒去。 洛天星抓住机会,曲肘一击在她的太阳穴上,直接将她打懵了过去。 一瞬间,局势逆转。 洛天星坐在云净钗身上,两指扣在她脖子的动脉上,只需用力一按就能带走这条生命。云净钗被按在地上犹想挣扎,洛天星按着她脖子的手也愈发用力,眼看着要置她于死地,手却开始轻微的发颤。 云净钗本以为自己陷入了必死之局,她在察觉这丝颤抖后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下不了手,星妹。”女人放肆而扭曲的大笑着,铺天盖地的雨水浇在她的脸上,“你太小了,心还太软,你杀过人么?” 洛天星的手却抖的愈发厉害,几乎无法自控。 “你被你的姐姐们保护的太好了,”云净钗的声音犹如鬼魅,“怕是在八年前那场混战里面,你的手上都没有占过一丝一毫的鲜血吧,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么?让姐姐来告诉你,你杀过第一个人以后,一开始会害怕的一直发抖,后来会日日夜夜的做噩梦,那被你所杀之人的眼睛会一直跟着你,日日夜夜的看着你。没关系,今天以后你就明白这滋味的可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左手轻轻一甩,一把小刀出现在掌心之中,悄无声息的指向洛天星的后心处。 就在云净钗的刀要刺入洛天星后心的时候,她感到脖子上洛天星的手突然松开了。 “不,”云净钗一愣,就听见她身上的洛天星好似梦呓般轻声说道,“我杀过。” 洛天星垂下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滂沱的大雨遮盖了她的话音。云净钗却像是听闻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一般,双眸蓦然睁大,身体颤抖起来。 “不可能,你......是你......”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三枚见血封喉的银针在刚刚悄无声息的扎入她脑中,几乎在顷刻间带走了她的性命,云净钗来不及合上的双眼犹盛满错愕之色,失去灵力护体的身体瞬间被雨水打湿,颓然倒在地上,狼狈的犹若一个她最瞧不上的普通凡人。 洛天星急促的呼吸着,她松开云净钗的脖子,起身后无力的退了几步。 云麟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他手一抹,指缝中淬过毒的银针全部消失不见,他有力的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以身体抵住她不停颤抖的身体。 云麟温柔的安慰道:“小姐,已经没事了。” “你来的太慢了!”洛天星几乎是怒吼出的这句话。 云麟微微低下头,做出谦逊的姿态,无声的承受着洛天星的怒火。 洛天星激烈的呼吸了几口气,即使她没有真的杀人,亲眼见到一个人——更是一个跟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觉实在太差了。 过了一会儿,她的心情平复下来,冷静的问道:“闻人照夜呢?是他叫你来的吗。” 云麟犹豫了一下,“.......闻人照夜没有来找过我。” 洛天星闻言一愣,随后头也不回的跑入山林。 后山山林之中,又是一片惨烈的战场。 原本青葱苍翠的树林已经面目全非,成片的大树被拦腰砍断倒塌在地上,雨水冲刷着大地上殷红的血水,有鸟儿盘旋在天空上方,一声声悲啼着。 战场之中,有一少年以长剑做支撑,单膝跪在地上,他额头抵在紧握剑柄的手上,宛若雕像一动不动,从他身上留下的血在他脚边已经积聚成了一个小血洼。 而一颗被砍断的古木旁,一位手握长弓的俊俏青年死不瞑目,他的胸前有一道几乎可以称得上破膛开肚的剑伤,贯穿了他的身体,垂落的手边还有一根没来得及放出去的箭。 闻人苏苏跪坐在地上,她轻轻推了推握剑的少年,他却没有丝毫反应。 她颤声道:“......照夜哥?” 无论是鼻息,还是心脏都不再有反应,闻人苏苏即使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眼前的少年也已经生机断绝。 ------------ 18 失语 闻人照夜梦见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儿。 虽然他才活了十八——严格来说是十七年多一点,但是由于这些年经历过于坎坷,他总有一种已经在人世熬了许久的错觉,连带着心性都比同龄人沉稳老成许多。 尤其是四岁之前,他还没来闻人家的时候,那段记忆简直遥远的恍若隔世了。 他记事很早,不过对那段记忆也有些模糊。在梦中他看见了一座很华美的房子和庭院,风格却不似他在南明澈洲这边见过的任何一座建筑,要恢弘大气许多,说是一座宫殿都不为过。 花园中,一位美丽温婉的女子双眉竖着,拧着一个男人的耳朵又打又骂。那男子英武不凡,却老实的蹲在地上丝毫不敢还手。 他虽然挨着打,眼睛里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而年幼的他坐在院子里,哭的脸蛋通红,哭的时候还不忘紧紧捂着自己的嘴。 闻人照夜恍然大悟,他记起来了,这是他小时候有一次一家三口在花园中漫步,他爹一时兴起,问他“要不要爹来给你举高高?”,闻人照夜点头说要,那男人便将他高高举起,在空中荡来荡去。 就在闻人照夜玩的正兴起的时候,男人手一滑,直接将自己的亲儿子从半空中投射了出去。 年幼的闻人照夜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脸朝地摔飞过去,原本有几分松动的门牙亲切的问候了地砖,永久的和他说了再见。 好在他从小就身强体健,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出去愣是没受什么伤,就是门牙被摔没了。闻人照夜呆呆的坐在地上,尚还没觉察出什么大事儿。 反倒是那女子见到自己打出生后就俊逸不凡的儿子缺了颗门牙,这下怎么看怎么憨,只觉得两眼一黑,心疼的眼都红了。 她二话不说先锤了自己丈夫一顿,“叫你玩孩子,这下好了,以后你儿子成了个豁子讨不到媳妇看你怎么办......” “这有什么!” 男人看着正在哭泣的闻人照夜,表情竟是憋不住的有点想笑。 他大手一挥,浑不在意,将还在哭泣的闻人照夜再次抱起来,大笑道:“我和你的儿子就算缺了颗门牙,长大后依然会是这世间第二俊逸的男子。嗯,应当还是比不过我的......实在不行,咱还有才华和武力嘛,哎呦!” 他还没说完,温婉女子揪住他的耳朵拧着劲的掐,“我叫你才华,叫你武力......” 闻人照夜那时还懵懵懂懂的,从母亲的态度中依稀知道了“有一口好看的牙”和“要讨到媳妇儿”是人生中两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儿,被他爹这一摔都摔没了,这才大声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父母那边的吵闹声渐停了,他觉得头被人轻轻拍了拍。 他抬起头看,刚被修理过一番的男人抱臂正望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还藏着点不怀好意的光。而身上带着馨香的女人全然不计较自己洁净的白裙,蹲在他面前,伸出一根白玉般的手指抵在唇上。 “不要哭,”她微笑道:“夜儿,要坚强。” 不要哭。 夜儿,要坚强。 后来燃起的滔天火光将华美宫殿吞噬,花园中瑶草奇花化作一堆黑色残屑随风飘零,石子小路上横斜满护卫宫人的死尸,血腥气盘旋不散。他被侍剑侍女抱在怀中,仓促中看了母亲最后一眼。 母亲跪坐在火海中,她紧抱着父亲的尸体,回头向他温婉一笑,一如当年。 “不要哭......”大门永久合死之前,她将带着血迹的手指抵在唇上,轻声道,“夜儿,要坚强。” 那夜过后,闻人照夜再也没能发出过任何声音。 后来到了闻人家以后的闻人照夜已经是个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小木头人了,无论同辈的小孩儿怎么欺负这个瘦弱的孩子,他都没有丝毫的反应,好像不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伤心,就连挨打也发不出声音,让欺负他的人都兴致缺缺。 可他又不是块真正的木头,血肉之躯哪有不会疼的呢? 年幼的闻人照夜想着死在他面前的父亲母亲,在深夜里不是没有偷偷哭过,但那时的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哽咽着默默流泪。 那些曾经美好的幸福的事情化成了一把把利刃,将他的心切割的七零八落。 闻人照夜开始刻意淡忘四岁以前的记忆,他试图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也就真的骗过了自己。 如果没有从前美好的日子做对比,现在也就没那么难熬。 ...... 但当自称他未婚妻的洛天星来到他身边之后,他在某天心弦一动,那些他以为已经遗忘了的事儿一股脑儿的都涌了回来。 好像从前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不过好像有什么不一样,这次他不再是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孩子了。 有一次闻人照夜手臂在打猎时受伤,洛天星吹胡子瞪眼的给他擦药的时候,明明少女下手没轻没重,上药的时候对着他伤口一顿猛戳,他却理解了当年父亲被母亲打还能笑的那么开心的原因。 ......其实是幸福的。 原来那些日日夜夜为她做过琐碎而麻烦的小事,落在他心中只有“甘之如饴”四个字。 恍惚之间,闻人照夜听见一阵哭声。这哭声似乎在他耳边响起的,简直像是惊雷一般炸开,还十分绵长,响了很久都不带停的。 他觉得这个哭声有点耳熟,不过往常都是假模假式的哀嚎,今天多了几分真切的悲伤之意,让他本就受了伤的头听后更痛,不知为何,连带着心脏都一阵阵紧缩着发疼。 几乎是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这个哭声的主人。 于是闻人照夜睁开了眼睛。 他一睁眼,正好对上少女哭的和兔子一样通红的双眼。乍见这双眼睛让他有点恍惚,还以为自己身在梦里。 ......只不过洛天星哭的可比他娘当时惨烈多了。 看着洛天星哭得通红的脸,闻人照夜一时说不清自己是心疼还是什么,竟然还有点想笑, 难道他一向自诩深沉稳重,骨子里仍是随了他那个不靠谱的亲爹? 洛天星也没想到闻人照夜会突然醒过来,号丧一般的哭声直接顿住,她吸了吸鼻子,呆呆的看着他,表情看起来有点滑稽。 “你......怎么突然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闻人照夜勉强摇了摇头,他稍微动弹一下,全身的每一个关节都被牵动着发疼。 此时距离那场战斗已经过去了一个月,闻人照夜一直昏迷不醒,洛天星有空没空就来探望一下,生怕这位未来的龙傲天创业未半就崩殂在新手村里。 每每到闻人照夜床前,看见他沉静的脸庞,洛天星就想到他算是因为自己糟了无妄之灾,愧疚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你已经昏迷大半个月了,真快要吓死我了,你不知道我在后山找到你的时候你都已经——” 洛天星欲言又止,她呸了几声,连声说道,“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闻人照夜眨了眨眼,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带着闻人苏苏穿过后山山林,却被一名手握长弓的男子提前伏击。 那青年男人是他生平遇见过最强的对手,他仅接住了第一箭就差点被震断手臂。然而在他尝试去接第二箭的时候,方才知道放出第一箭的男人最多只用了三成力气。 在看到闻人照夜手中那把剑后,持弓男人似乎起了杀人夺宝之意,他脸上戏耍的笑意淡去,射出的第二箭不再藏拙,拉弓如满月,长箭破风而来,用上十成十的力只为一击取他性命。 月满衣在最后一刻及时出现,她左眼中亮起一弯蓝色月亮,双手撑开巨大月轮,为他挡下这一击。在接箭的同时,她手中的月亮连着自己原本就淡淡的影子轰然破碎。 她未发一言,身形消散之时闻人照夜只听见一声轻不可察的叹息。 紧接着是第三箭。 他还记得那锋利的箭镞卷着碎雨向他疾飞而来的样子,他只来得及将身后的闻人苏苏推开,再下一刻......下一刻发生了什么? 闻人照夜的记忆在这里彻底断掉了。 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那其他人又都如何了? 闻人照夜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要询问,却没能发出任何的声音,他这时才将自己与梦境中那个尚还能率性大哭的男孩儿彻底割裂清楚。他想抬起手比划点什么,刚一动胳膊全身连着五脏六腑又一阵剧痛传来。 “你别动!”洛天星连忙说道,“有什么想知道的我给你讲就是了,我想想,就从你死......昏迷之前开始说起吧。”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属实有些骇人听闻了。 据那天唯一的目击证人闻人苏苏说,在第三箭射过来的时候,闻人照夜的气势突然变得不一样了。 小姑娘说到这里时牙齿有点打架,颤抖着说道:“我也说不清楚具体哪里变了,但是比平常还要吓人。” 这第三箭的威势尚在练气期的闻人照夜根本不可能接下,但是被推到一旁的闻人苏苏无比清晰的看到,闻人照夜在一瞬之间气势暴涨数倍,激的手中长剑龙吟声不止,他竟是不闪不避,直接提臂将利箭在半空中截下,一剑劈成两半。 不仅于此,他在转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再次出现时只听一声巨响,那持弓青年藏身的大树被一道剑光砍断,他察觉不对正要逃离,闻人照夜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一臂将他从半空中打落下去。 两人近身缠斗不出三招,那青年便被闻人照夜一剑刺破身体,身死当场。 闻人苏苏几乎被吓呆了。 闻人照夜杀完人后将沾满血的长剑从那人身体中抽出,他环顾四方,最终稳步向闻人苏苏这边走来,剑尖犹在滴着血滴。他面色漠然,一身血迹好似一尊魔主煞神。 她害怕的不敢动弹,却见闻人照夜走了没两步,就趔趄着差点摔倒在地上,紧接着以剑撑地,脱力般单膝跪在地上,没了任何反应。 而洛天星匆匆赶到山林战场,第一眼就看见了抱剑而亡的闻人照夜。 那时的闻人照夜确实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体征,他没有呼吸和心跳,身体渐渐变得僵硬。 洛天星将自己温热的手放在他紧攥剑柄的那只手上,只摸到一手的冰凉和血迹。 至于他此刻为什么能死而复生...... 洛天星的目光不自觉望向闻人照夜被子外面裸露出的肌肤。 他此时上半身未着片缕,虽然被子遮盖了一部分身体,仍能望见他肩头盘踞着一片巨蟒头颅的墨色纹身,那巨蟒双目虎视眈眈,吐出的信子紧贴在他的脖颈上。 而闻人照夜被遮挡住的身体上,则浮现有一只完整巨蟒的墨色纹身。那蛇身蜿蜒紧锁在他身体上,上至蛇信子所紧贴的脖颈,下则被缠绕的蛇尾延伸到大腿处,它獠牙毕露,显得十分凶恶,蟒身却又强壮有力。 巨蟒的七寸与闻人照夜的心脏处重合,被一根长枪牢牢钉住,动弹不得。 它鳞片剥落,鲜血淋漓,双目却仍充满欲望,像是在盘算着怎么将这具身体占为己有。 ------------ 19 愧疚 《仙魔劫》这个小说的名字一取出来,就注定这本小说的主线不止有仙,也会有魔。 原著里的闻人照夜有一个设定,他是天生的远古魔主残魂容器。 上古大战后,落败的魔主残魂被神王之枪所禁锢,如今不知如何寄宿在了闻人照夜的身体之中,但是这给他带来了一个超强外挂——他有三次不死的机会。 所谓三次不死的机会,是闻人照夜在生死攸关的危机时刻,魔主残魂会暂时占据闻人照夜的身体代为对敌。敌人死后,闻人照夜的身体也会不堪重负,陷入假死状态。 每当闻人照夜身死一次,身上神王之枪的封印也会脆弱一分,他的身体也会被魔主残魂渐渐腐蚀。 实际上第三次身死之后,复活的就不再是闻人照夜,而是魔主残魂占据了这具身体,代替这个身份活下去。 而闻人照夜身为作者的亲儿子,修真小说里的龙傲天,岂能甘心被这种力量所支配? 原著中的闻人照夜并没有试图压抑这份力量,正相反,他在第一次身死之后就开始着手为日后做准备,在第二次身死之后已经将传闻中魔主克星搜寻的大差不差。 在觉得自己可以对抗魔主残魂之后,他亲自设局,顺水推舟的造成了自己的第三次身死。 魔主残魂并没有如愿占据闻人照夜的身体,而是被拉进了昔年他惨败的古战场,被手执神王之枪的闻人照夜又一次踩在了脚下。 就在读者们以为这魔主残魂会被男主彻底消灭,闻人照夜从此走上仙道至尊宝座的时候,他却来了一手反向操作。 他反过来将魔主残魂给吞噬了。 这也就是说,闻人照夜同时拥有了仙魄和魔魂,手伸到了仙魔两界。 只有极少的人知道,这位沉默寡言的仙道魁首,转过身去就是一位邪道魔尊。 这个剧情当时在《仙魔劫》的评论区掀起了一阵讨论,读者分成了两派,大部分读者见男主吞噬魔主残魂后修为暴涨,纷纷表示爽到了,类似的奇遇还可以多来点,让男主加快速度争霸整片修真界。 而还有一小部分读者认为,这是一次在人物塑造上极为OOC的事故。 因为一直以来闻人照夜在小说中展现的性格都颇为沉稳寡言,所做之事,所设之局都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并且一直属于是仙道阵营,行事风格也算得上“清正”二字。而对战魔主残魂这事儿却冒着极大的风险,可谓是一场豪赌,而且即使他成功了,道心也势必会受到残魂的影响,从而走上一条亦正亦邪的道路。 这样对力量没有底线的追求,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变态了。 当然还有以洛天星为代表的第三派读者,双眼无神的盯着电子屏幕,手指机械性的刷动着章节,其实早已神游天外,一会儿发呆反应回来,却突然发现—— 等会儿,男主怎么就仙魔两道通吃了?! 现如今,洛天星望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闻人照夜,心情有些复杂。 别看这小子长了张清心寡欲,光风霁月的俊脸,里面却藏着颗一揽天下,独断万古的蓬勃野心。 从这点来说,洛天星和闻人照夜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 她两辈子加在一起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个大户人家的逍遥闲人,这一世直到她意识到自己是穿书之前,每天都十分的快乐自在,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搁。 洛天星是个不贪心的人,所以在想起竹马闻人照夜其实是《仙魔劫》的男主后,她第一反应并不是抱他的大腿,想着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而是不动声色和他保持在一个不亲不疏的关系。 她只想要保护好自己现在拥有的,仅此而已。 洛天星没有跟闻人照夜讲那么多,只将闻人苏苏的见闻转达给他,又提了一嘴他身上出现了巨蟒纹身这件事。 闻人照夜脸上并没有浮现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显然是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更多的是在思索,思索如果洛天星问起来巨蟒的来历,他该怎么解释。 暴露的太突然了。 闻人照夜平静无波的面色下藏着一颗无比紧张的内心,他藏在被子下的手指不自觉攥起来,大脑几乎僵住了。 实话告诉她么,告诉她自己体内有魔主的残魂,是个随时有可能被魔主吞噬的祭品。 闻人照夜几乎是想也不想否定了这个想法,可若是骗她...... 他看着洛天星尚还留着点儿残红的眼角,又无论如何的都狠不下这个心。 在这种极度纠结的心理之下,他几乎产生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干脆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至于到底结果如何,由她自己定夺。 然而他注定是多虑了。 洛天星什么都没问。 她丝毫不知道闻人照夜纠结而复杂的内心,十分自然的直接跳过了巨蟒纹身的话题,“你放心,那天的事都已经善后好了。月姐姐的残魂被我收敛起来,仍在温养,应该不日就能苏醒,闻人苏苏受惊后发了几天的烧,现在也已经活蹦乱跳的了,我跟她说你死了是那天她被吓晕的幻觉,应该已经相信了。” 不过说到闻人苏苏,出乎洛天星的意料,这位平时跟她说句话都脸红,跟闻人照夜对上个眼神都要被吓到大脑关机的柔弱女孩儿,竟然在这次危机结束后,无比清楚明白的跟洛天星讲述了前因后果,才眼睛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她觉得这姑娘实在太好玩了,稍微遇到点事儿就一惊一乍的,时常恨不得泫然欲泣一番,关键时刻却十分靠得住,完美弥补了闻人照夜怎么逗都没有反应,仿佛古木成精这一缺点。 “还有一件好事,算是你因祸得福了吧。” 洛天星见闻人照夜醒了,一直提心吊胆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她从自己带来的果篮里挑了个品相不错的苹果,丝毫没有照顾病号的心思,放进自己嘴里咔嚓咔嚓开咬,“你现在练气七层了,感觉到了吗!” 距离宗门大选只剩不到两个月。 当时和闻人萧的赌约还历历在目,若说这世间除了闻人照夜还有谁最关心他的境界,当属洛天星了,她可不想捏着鼻子帮着闻人萧找宗门。好在此次大战闻人照夜因祸得福,修为接连突破了好几层。 洛天星期待的想要看见闻人照夜欣喜的表情,却发现他目光在这时凝住,他皱起双眉,强行抬起疼痛的手臂,轻轻抚在她脖子的伤痕上。 洛天星一愣,只觉得虚搭在自己脖上的那两指冰凉,还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天洛天星和云净钗对战的时候,被鞭子勒住脖子许久。 洛天星毕竟不是钢筋铁骨,战后脖上留下一道看起来极为渗人的青紫勒痕,她自己倒没觉得怎么着,却把云麟吓坏了,一天三遍往她脖子上涂各种灵丹妙药。 大半个月过去,脖上只留下了一条淡淡的痕迹,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洛天星反应过来后迅速握住闻人照夜的手,将他的胳膊塞回到被子里,“不是不让你动吗,不嫌疼啊。” 闻人照夜用一种难言的目光望向她,像是自责,又像是怜惜......还有很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洛天星曾经见过差不多的眼神,是在她姐姐云无梦的眼里。 六岁那年,年末的时候她的族长父亲云惊澜在族内举办了一场家宴,云娴身体抱恙没能赴宴,云无梦牵着年幼的她,顶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来到了举办宴席宫殿的门口,门口的侍从却将洛天星拦在殿外,无论如何都不让她进去。 几度争执不下,云无梦都要提剑杀人了。洛天星死死抱着云无梦的胳膊,坚决不让她拔剑,宫殿门口乱成一团,侍从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被这个传有失心疯的女人一剑砍了。 过了一会儿,云惊澜身边的老太监出来传信,意思简明扼要:你云无梦要是再不知好歹,非要将这个拖油瓶带进来,你也不用来了。 洛天星只记得当时四肢都缠在了云无梦的身上,劝她冷静下来去参加宴会,别再企图拔剑把人砍了。 年末的家宴对云惊澜的每个孩子都很重要,在场众人中有许多人一年间都没机会见他一次,唯一表现的机会就在今天。一直被视为族中天才的八女云无梦或许无需于此,但在云惊澜面前说话的机会肯定也是越多越好。 洛天星使劲儿把云无梦往前推,“姐姐去,姐姐去,我在花园玩......” 她其实根本不想参加什么宴席,上百人跪坐在宫殿中,惴惴不安的等待着族长的检视,为他一句话忧虑不已,又或者因为他随口的一句赞扬而沾沾自喜,自觉傲视众人.....她觉得无聊透顶了。 一个人在花园里玩也挺好的。 洛天星坐在花园的栏杆上,望着天边一轮满月发呆。 好想等姐姐回来,三个人一起围在桌边吃锅子啊。 小孩子爱犯困,她等着等着就靠在柱子上睡了过去,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落雪浇成了一个小雪人,云无梦找到她时心疼的几欲落泪,把她抱起来放进大氅里暖和她的身体,低头看她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很难过,自责,又有些说不出的坚定,就好像决定了一定要做某件事一样。 洛天星实在不擅长应付这样的眼神,她将苹果调到她自己没啃过那面,放在闻人照夜唇前,真诚道:“你吃吗?” ------------ 20 纳妾 闻人照夜:“......” 他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洛天星这么个不靠谱的来陪床。 上辈子一定欠她很多。 闻人照夜这么想着,还是在苹果上咬了一口。 洛天星将苹果收回来,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就道:“你好好休息吧,我也不吵你了。” 洛天星起身欲走,又觉得自己这么走了不太好,好像根本没帮上什么忙。她也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只能象征的帮他把被子掖了掖。 她一边掖被子,一边目光还若有若无的往闻人照夜的身上看去。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小说里提过无数次的巨蟒纹身长什么样! 闻人照夜察觉到她的目光,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果然还是想知道这纹身来历的吧。 他正盘算着该怎么解释身上的巨蟒纹身,就听洛天星咽了一下口水,问道:“我能摸一下吗,就一下。” 闻人照夜没想到洛天星会说这个,他愣了一下,莫名感到些不好意思,脸上有点发红。 不过他向来不会拒绝洛天星的要求,于是矜持又冷淡的点了一下头。 洛天星得了允许也不再客气,将手放在闻人照夜的肌肤上摸了摸,在摸到那巨蟒的墨色纹身之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那边发肌肤尤其的凉,好像真的摸到了一只冰凉的冷血动物。 为了确定蛇身是不是真的比其他地方要凉,洛天星的手在闻人照夜身上来回摸索,她还没摸出个所以然,就见闻人照夜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 闻人照夜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去。 洛天星没弄懂他怎么一惊一乍的,说道:“你......” 闻人照夜的心一下子又悬起来,紧紧的盯着她。 “好好休息,早点回来上学哈!” 洛天星从善如流的说道,她早已摸够本,将被子给他盖严实后欢天喜地的跑了,留下闻人照夜一个人心累无比,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她到底为什么不问?! 此时的闻人照夜尚不知道,外面的天已经变了。 待半月后,闻人照夜身体康复,回到学堂之中。 他向来是停不下来的那种人,就连修养的这段时间也没闲着,一边养伤一边修炼巩固境界。他今天来得也尤其早,打算在上课前先将落下的课业大体看一遍。 然而他刚到门口,就发觉学舍里有哪里不一样了,放眼望去,洛天星的那一对桌椅好像尤其的.....亮。 桌椅还是原来的那套桌椅,就是被人收拾的尤其干净整洁,几乎快被人擦出抛光了,桌上面还堆满了零嘴,都是洛天星爱吃的那些,看得出为了讨好她颇费心思。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闻人照夜扭头望去,正好看见了一群少年少女谈笑着自竹廊尽头走来,其中一位言笑晏晏的少女走在正中间,被其他弟子众星捧月般的拥簇着,正是洛天星。 洛天星走到门口才发现闻人照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望着她,表情还有点恍惚似的,于是率先打招呼道:“到了怎么不进去?一个月没来忘记门朝哪儿开啦。” 她身后一个少年趁机插话道:“星姐,咱们先进去呗,您的桌椅板凳我都给你擦干净了,还打蜡抛了光!” 旁边又一位少女笑嘻嘻道:“我还在你桌上放了不少零嘴儿和小玩意呢!天星,不如我们散学之后一起去云起城里再逛逛,看看当下有什么时兴的玩意儿一并买了。” 闻人照夜:“......?” 在洛天星跟他搭话之前,他几乎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向来不爱出风头的洛天星突然成了其他少年少女追捧的对象? 这一切都要从前几天洛天星的一次进城之旅开始说起。 来闻人家将近八年,洛天星去往族外的云起小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她自己本身不太爱动弹是其一,其二是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都直接让闻人照夜给她带回来,无需她自己往外跑一趟。 闻人照夜为了生计要时常两地奔波,将采来的草药和打猎的猎物带去云起城售卖,再按照她列出的清单去挨门挨户的采购,每每回来时都要半夜,还得给她带着满满一大包杂物。 如今闻人照夜一受伤,没人给洛天星进货了。 她只好屈尊降贵的亲自下山跑一趟,结果这位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不仅东西没买到,还在城里兜兜转转几圈,成功给自己转悠迷糊了。 不巧,一双居心叵测的眼睛在暗中盯上了她。 周家周远英是云起城中有名的混混二世祖,这位大少平生最爱美色,自认对这小城中有几位美人儿如数家珍,家中娇妻美妾住了好几个宅院仍不消停,整日出门猎艳。 他乍见洛天星这颇有姿色的陌生脸孔,眼睛都看直了。 在打听到洛天星不过是一位寄宿在闻人族中的外姓弟子后,他当街就派出自己的手下强取豪夺,将人先绑回家霸王硬上弓再说。 这样的把戏他玩了不少回,深知反正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子哭哭啼啼几日,到最后还是得从了他。 而那天的洛天星本来就因为找不到地方而心烦,直接将他派来的手下当路边来找茬儿的混混,反手一巴掌打进了地里。 周远英见状不信邪,非要亲自上阵。他扮做路人,温声询问洛天星是不是迷路了。洛天星果然上钩,向他问路,周远英则表示正好同路,邀她同行。 在两人左弯右拐的走了小半个时辰过后,周远英自信一笑说姑娘到了,这就是我们的终点。 洛天星一抬头,她面前是一座高大气派的府邸,牌匾上笔墨横姿地写着“周府”两个大字。 洛天星:“......” 她将手中的地图收起来,深吸一口气,裙摆无风自动,真气自她脚下无声流转,手上的骨节发出几声脆响。 最后自以为风流的周大少被极度愤怒的洛天星一拳揍进了墙里,几个手下抠半天没扣下来。 这件事被围观路人看到,传闻很快从大街小巷中散开,一直传到了闻人族中。 闻人一族和周家向来很不对付,两方都在云起城周边扎根多年,多有龃龉,明争暗斗是少不了的。尤其这一代两边的年轻子弟摩擦不断,甚至私下斗法闹出过人命。 消息刚传到闻人家的时候,信这条传闻的人不是很多。毕竟周远英虽然是个好色纨绔,但是修为实打实的到了筑基期,闻人家的核心弟子中达到筑基期的尚且没几个,哪位外姓弟子能做到一拳将他打墙里?多半是谣传罢了。 然而没过几天,周远英本人顶着自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来兴师问罪了。 他此次来找事气势汹汹,身后站着几位周家的供奉长老,自觉底气很足,一开口便道:“把你们族里那个叫洛天星的外姓弟子叫出来,本少要纳她当小妾。小丫头片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竟敢当街伤我府家丁......赶紧让她出来赔罪,跟本少同回周府,要不然这事儿没完!” 洛天星没想到这胡乱指路的瘪三儿还敢主动找上门来挑衅,当即出离愤怒了。 于是在闻人家许多子弟众目睽睽之下,洛天星又将周远英按在地上暴揍了一顿,周家随行的几个长老想拦都没拦住,最后还是闻人家长老出来劝架,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最终,周家几位长老抬着新鲜从地里抠出来的少爷含恨离去。 自此一战,洛天星在闻人家的风评反转,从“那个草包女的”变成为“那位一拳把周色魔打进墙里的猛女子”,一夜之间收获迷弟迷妹无数,想当她跟班的人更是一路排出几里地。 “就是这样咯。” 洛天星扒翻着桌上的零嘴儿,跟闻人照夜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儿。她讲完却发现闻人照夜神色闷闷的,便察言观色道:“你怎么了,不开心啊?” 闻人照夜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比划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洛天星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哪儿的话?” 闻人照夜沉默下去。 洛天星是什么性格的人他很清楚,懒,不爱出风头,有什么麻烦能躲就躲......所以闻人照夜才敏锐的察觉出异常。 拿周远英这件事儿来说,按照她以往的行事风格,绝不可能会在闻人家众弟子的眼皮子底下将人暴揍一顿,因为她很清楚,这样大出风头会吸引来很多人的目光,而她的生活中从来都不需要这些东西,突如其来的过分关注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而洛天星偏偏这么做了,那只有一种解释,她宁愿将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打破,也要用这种方式悄无声息的去躲避另一种更大的麻烦。 麻烦本人闻人照夜很有自知之明,已经明白洛天星在躲着他,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其实闻人照夜早就知道,只要洛天星想,自有大把大把的人愿意围着她转。但从前两个人相伴在一起走过的日子太多了,多的让他几乎失去警觉或刻意忽略了一点——总有一天洛天星会离开,不再需要他了。 他猜想过那个时候她会直截了当的告诉他,还是一言不发的消失在他的生活里......无论哪样,他也许都会执着很多年,然后将那些心事化作心底一道解不开又绕不过的死结,自行封沉起来。 唯独,唯独。 他唯独受不了这种被她不明不白的渐渐推开。 这看似温柔又悄无声息的方式,实则像是一把钝刀反复磨在他心上。 而他站在原地,唯有迷茫与不知所措。 洛天星以己度人,她见闻人照夜脸色不是很好,便自以为很懂的叹了口气,“哎,我懂你。休息了这么久,第一天上学都不好受,一定很不习惯吧?你想吃哪个,我分你点儿?” 闻人照夜:“......” 他有时候也会吃不准,洛天星会不会其实是个纯粹的二愣子。 ------------ 21 逐鹿 洛天星将桌上的零食给他分了点儿,却见闻人照夜不知在想什么,突然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认命般的叹了口气。 他其实骨子里是个有些倨傲的人,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学不会的东西。纵使在他人眼中当了许多年不能修炼的废柴,徒劳修行许多年,闻人照夜却总在冥冥中感到一股站在自己身后的气运,从前的种种努力不过是在厚积薄发,只待着他有朝一日长风破浪,扶摇直上。 唯独在洛天星这里,有时他真觉得是上辈子欠了这个冤家的。 洛天星莫名觉得有点发毛。 闻人照夜却在这时注意到她脖上带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他伸手一勾,将那条缀着一颗紫水玉的项链勾了出来。 他轻轻摩挲,上面还带着少女的体温。 闻人照夜比划道:“你新买的?” 洛天星答道:“这个啊,是闻人苏苏送我的。” 上次战斗结束之后,从昏迷中醒来的闻人苏苏痛定思痛,开始没日没夜的研究灵器。 然而闻人家处于较为荒僻的帝国边陲,别说出灵器师了,连关于灵器的典籍都没有几本,全靠闻人苏苏闭门造车,结果数月过去,也不知道是瞎猫撞了死耗子还是这姑娘真的天赋异禀,还给她真整出来点儿像模像样的东西。 其中一件就是洛天星现在带着的这条项链。 这条紫水玉的链子可以储存三道灵气,在遇敌时捏碎,这三道灵气将会融为一体骤然射出,威力会强化为原来的数倍。 比如闻人苏苏如今练气三层,她将灵气储存在其中,再释放时可以当做筑基初期的全力一击。 ......虽然还不如一道洛天星随手弹指射出去的灵气威力大就是了。 洛天星当然没有煞风景的说出上面的话,她感其心意,天天带在身上。 闻人照夜点点头,松开握着项链的手,比划道:“很好看。” 云麟这个时候走入了学堂之中,所有弟子自觉安静了下来,洛天星也转了回去。云麟的目光扫过全学舍,在看见洛天星桌上摞成小山的零食时微微一顿,竟是当做没有看见,直接开始讲课。 自从上次战斗后,云麟心中对洛天星多有亏欠,这些生活上的小事儿一律放纵她不管了。 反倒是洛天星自己很有分寸,看要上课了,主动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收拾了起来。 她旁边的位子始终是空着的。 散学后,趁着那群人还没有包围住洛天星,闻人照夜轻轻拍了拍洛天星的肩膀。 洛天星刚睡醒,打着哈欠回头看他,“怎么了?” 闻人照夜一如往常的询问了句,“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以往这样他也会这样问一句,如果洛天星没什么事儿他就要去后山或演武石室修炼或练剑了。 洛天星今日的回答却和以往稍有不同,她轻松道:“有啊,宗门大选还有一个多月就开始了,你可一定要赢过闻人萧啊,要不然我还得捏着鼻子给他安排门派。” 她刚说完,四方便围上来一群少年少女,七嘴八舌的说道:“天星姐,我长兄说族里进行宗门大选的比武台已经搭好了,我们去看看吧。” “对啊对啊,我们一起去看看,听说咱族里装饰了许多东西,变化特别大!。” “哎,你们听说这次宗门大选一共有哪些宗门来了吗......” 闻人照夜被这些人挡在后面,见状没再多说什么,他绕过拥挤的人群离开了学舍。 洛天星含笑和弟子们说说笑笑,约好时间去看宗门大选的场地,走出学堂之前,她往身边的空位看了一眼。 闻人苏苏今天没来上学。 因为这场宗门大选而发生变化的不仅是闻人家,从小小一座云起城到整个虹光帝国,乃至于五大洲的心脉都被一根无形的细线牵扯了一下,只是这时还尚未有人察觉。 云起城中,周府一夜之间被人屠光。 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全城,举城皆惊,不知道周家得罪了哪位仙人老爷。 无一人知道凶手是谁,又是怎样的血海深仇才会下此毒手,更无人注意,一位灰白发色的青年正坐在街边酒摊,笑吟吟的听他们议论这桩惨事。 虹光帝国,潇湘阁内。 作为精英弟子的闻人秀秀即将陪潇湘阁长老去往闻人家,一同选拔族内优秀的修行苗子。 此时的她却毫无衣锦还乡的得意,她手中拿着一封再平常不过的家书,内容却让她坐立难安。 只因信件末行轻描淡写的提了句,倘若闻人苏苏没能在宗族大选上被大宗选走,家里已经为她择好了一位夫婿。那男子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家世上乘,她成婚以后也可多帮衬三弟闻人承宇,是门对任何人都好的亲事。 ......唯独没人问过闻人苏苏的意思。 同行的弟子已经在催促她尽快动身,闻人秀秀将信合上,她面色露出几分忧虑,走入去往闻人族的传送大阵之中。 而闻人族外,一位从西无量州远道而来的客人终于来到了大门之前。 那是位一身松垮黑衣的卷发少年,他双手搭在脑后,看起来颇为懒散。他容貌精致,尤其是那双让人见之难忘的碧眼儿,这双瞳是真绿,好似眨眼间能滴落出碧色的浆液。 四周行人来来往往,均是有些练气底子的修行人士。他旁若无人的摇身变为一只碧眼儿黑猫,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终于到了喵。” 啪——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响起,云无梦手执黑子,落入白子局中。 她对面坐着一位唇红齿白的锦衫小公子,他生得一副极好的模样,长眉上扬,双目清亮,微微翘起来的唇角带着点少年傲气。 他的心思却好似全然不在这棋盘之上,左顾右盼问道:“云娴呢?” “她那身子骨你还不知道么,这几日又生病了,一直卧床休养。”云无梦见他迟迟不落子,便提醒道:“鹤小文圣,下棋要专心。” 这少年正是有东洲小文圣之称的鹤小独,洛天星那手好字被他一手调教而成,也可以算作她在文道上的半个师父。 “是吗,我怎么听说前两天有一架云舟秘密离族了呢?”鹤小独哼哼了两声,“我看她是去接我那蠢——” 他话音未落,云无梦凌厉的目光望向他,脑子转的极快的鹤小独立刻改口道:“纯真可爱的小徒弟快要回来了吧,许久不见,还真怪想的,不知她那手做出来犹如洪水泄闸般的文章如今怎么样了。” 他好像一句话不刻薄别人就浑身难受,云无梦也懒得跟他计较了,她没出声,专心下棋。 鹤小独的面容却严肃起来,“此次洛天星位置暴露,你就派一个云娴过去,不够。” 云无梦没有搭理他,专心研究着棋局,然而她越推算棋局的走向,越发现自己几乎毫无胜算。 她不肯投子认输,仍在默默思索着破局之法。 鹤小独老神在在道,“昔年从云家逃出去的几个余孽早已组成联盟,云净钗只是一个探路用的马前卒,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你若是没有后手,怕是要满盘皆输。” 云无梦心情有些烦躁,“族中哪有这么多人可以调动,查内奸尚忙的不可开交,一个云麟,一个云娴再接不回一个洛天星......那我看干脆都别回来了。” 鹤小独不置可否,落下白子,在谈笑间斩断了云无梦棋盘上的大龙。 他下完后颇为挑衅的看了云无梦一眼,笑意中带着几分“不听我的你就要完蛋”的气势。 下一刻,一枚黑子无比精确的砸在他脑门正中央,将鹤小独打了个人仰马翻。 云无梦好整以暇的坐着,她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把玩着手中的黑子,笑意盈盈的看着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鹤小独。 “你赢了不错,但是你下棋好是应该的,谁叫你号称小文圣呢。”云无梦勾起红唇,轻笑道:“而我才是族长,棋局之外,我们可以赌一赌,到底是谁要完蛋。” 鹤小独一袭锦衫乱糟糟的,好不容易从仰倒的凳子里爬了出来,眼角都被气红了,刚才游刃有余的气质全被这一棋子打散了。 偏生他还不敢说什么,竖起大拇指道:“行,你牛,咱们再来!” 小小闻人家,各路人马齐聚于此。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闻人族内,盘膝坐在瀑布边的闻人照夜睁开了眼。 天地灵气在他身旁汇聚,宛若一条涓涓不息的河流,他双掌一抹,聚气于丹田之内,那些或狂暴或温和的灵气皆被他的经脉吸收,将他体内的一些杂质逼出,让本就俊逸不凡的脸更加出众了几分。 练气八层。 经过半年的苦修,从一个尚未入体的凡人到直逼筑基,这样的天赋谁看了都要称一声可怕。 可是还不够。 闻人照夜摊开手掌又紧紧合拢,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力量。他听闻,在半年前就到了练气九层的闻人萧如今在冲击筑基,已经闭关月余。 此时他未着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那只墨色巨蟒仍在虎视眈眈盯着他心脏的位置。 闻人照夜简单冲洗后,捡起岸边的衣服,往山林之外走去。 在路过一颗大树的时候,他驻足于此,向上看去。 树枝上,正在小寐的洛天星若有所感,微微睁开了眼。 她抬起右臂在天空中微微一划,好似在描绘空中有什么东西破云而过,而拉出一道长长的细线。 清风吹过,拂动万叶,落下的阳光在林间曲曲折折。洛天星轻轻一握,伸手抓住一寸阳光。 “突破了?” 闻人照夜点了点头。 今日族中将会进行他们这届弟子的最后一次考核,宗门大选的相关事宜也会在考核结束后由长老公布。 此时与上一次修为检测应下闻人萧的赌约,正好隔了半年。 洛天星翻身从树上跳下,落在他的身边,笑道:“我们走!” 宗门大选,开始在即。 ------------ 22 宗门大选 ------------ 23 天星照我 ------------ 24 赌局 ------------ 25 后招 ------------ 26 挺身而出 ------------ 27 大战前夜 ------------ 28 长夜·一 ------------ 29 长夜·二 ------------ 30 长夜·完 ------------ 31 生气 ------------ 32 交心 ------------ 33 收徒 ------------ 34 黑猫 ------------ 35 前世 ------------ 36 交代 ------------ 37 回族 ------------ 38 学宫 ------------ 39 意料外的重逢 ------------ 40 传承 ------------ 41 连结 ------------ 42 云珠 ------------ 43 入学 ------------ 44 住宿 ------------ 45 千军辟易 ------------ 46 扭转乾坤 ------------ 47 强者 ------------ 48 学宫警告 ------------ 49 故事 ------------ 50 心结 ------------ 51 坦白 ------------ 52 神通 ------------ 53 苍龙 ------------ 54 武道院 ------------ 55 挑衅 ------------ 56 花情 ------------ 57 回护 ------------ 58 组队 ------------ 59 石壁留名 ------------ 60 掌院先生 ------------ 61 开冲 ------------ 62 走火入魔 ------------ 63 祖先 ------------ 64 席先生 ------------ 65 仙人 ------------ 66 血气 ------------ 67 避嫌 ------------ 68 出海 ------------ 69 情意 ------------ 70 留名 ------------ 71 财力 ------------ 72 云宝 ------------ 73 苍龙之斗·上 ------------ 74 苍龙之斗·中 ------------ 75 苍龙之斗·下 ------------ 76 兄弟 ------------ 77 信我 ------------ 78 拉钩 ------------ 79 混战 ------------ 80 父慈子孝 ------------ 81 飞仙 ------------ 82 素质飞出 ------------ 83 回家 ------------ 84 过年 ------------ 85 命书 ------------ 86 家宴 ------------ 87 竹马成双 ------------ 88 对战 ------------ 89 诛心 ------------ 90 西行 ------------ 91 检测 ------------ 92 银钱 ------------ 93 难分 ------------ 94 教训 ------------ 95 威压 ------------ 96 黄氏 ------------ 97 师门 ------------ 98 城墙 ------------ 99 美人 ------------ 100 画中人 ------------ 101 才艺 ------------ 102 琴剑相合 ------------ 103 试探 ------------ 104 昆吾君 ------------ 105 大会 ------------ 106 刺杀 ------------ 107 猫头 ------------ 108 恢复更新 ------------ 109 机缘 ------------ 110 当关 ------------ 111 独领百代 ------------ 112 双更合一 ------------ 113 现世 ------------ 114 现世·二 ------------ 115 现世·三 ------------ 116 现世·完 昨夜这些美人求饶后,都被他罚的喝了不少酒,如今只好等她们醒来,再去后面找一合适的院落占为己有。 现在陈西峰来负责所有投资,姜伟没有了资金之忧,当然开心地答应下来。 他们的声音,分贝很高,窗户正在晃荡,仿佛就是因为他们的声音共鸣引起的。 而瑟尔也是心中一惊,他想起来了,好像鱼人岛剧情里就有过霍迪琼斯枪杀乙姬王妃的片段。 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迈克尔·贝选择了这个地方还搭建了一个名字叫“上海城”的地方。 夏剑这个实验中学战神可不是浪得虚名,在很多学生心目中对夏剑都充满了敬畏。 秦安灵略有些扭捏道,这是她第一次给除了他父亲之外的男生做饭,虽说秦安灵嘴上说的简单,实则是下了很多的心思在里面。 说实话,他还真是想要找国内的钢铁企业,共同开发马利河铁矿。 他面色苍白,拄着刀才能够勉强坐稳,胸口处皮开肉绽,肋骨的段茬都戳了出来。 那日松明知道这样问,会很不礼貌,会把别人陷入一种睚眦必报的处境,但是他没其他办法,只能直接问了出来。 股东大会决定派遣一些人秘密进入游戏,与幽影谈一谈,希望能了解对方的意图与想法。 若不将那百分之五下好,电影将无法观看,之前下的那百分之九十五,也是白下。 赚回本金,他也就没有再重新花钱再去买币。因为不需要。他发展了一项新业务,准确的说,是别人帮他发展的。 “恩,回去吧,也不知道我请了这么久的假,工作,还在不在。”冷爸爸听到回国,便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工作问题。 然而这时咔咔咔的响声打乱了碧池老师的思绪,从事多年卧底暗杀工作的她很容易分辨出这是照相机的声音。 在这样情况,被“牺牲”的只有现在状况良好,但又有着市值天花板的易宝交易网了。 剑刃被血流卡主,而蕾娜想要再度攻击,关键时刻,瑟蕾娅及时将其拉住。 另一边,维娜接收到了瑟蕾娅的命令,虽然不悦,但她还是回道。 陆岩试了两遍,也没从地上爬起来,江雨濛将他搀扶到椅子上坐下,便连手指头也不想动了。 虽然知道自己有些卑鄙和龌龊,但是现在就是解决困难的最好实际,而且有句老话不是说了吗,遇到困难就找国家,反正总归不会出错的。 无相魔惨呼一声浑身冒起了黑烟,大片糜烂迅速爆开在他身体和红幕的交界处。 王岳此前心存死志,根本就不担忧自己的生死,只要为了救人,他便毫无怨言。而现在死志打消了几分,可若是让他去杀太岁,他仍然是别无二话。 岁月流淌不知经年,一个身影从碎裂的星陆上缓缓坐起,抬头仰望天穹。 这宫中的人都在抢着争风吃醋,只有她关着门从未在意外面的一切,加上她的歌声动听,这才得到了皇上的怜爱。 两根烟下去,我实在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就主动靠上前去,递过去一根烟。 但是,他还是想去西城中学看一看,看一看那舍管阿姨到底是强大到了什么地步。 现在又多了一样可以对付好朋友的东西,王阳无疑是又多了一种手段。 我现在可没有功夫去管这三道闪电,先天道法疯狂运转着,希望能在闪电落下来之前,突破最后一层桎梏,经济晋级至玄祖境界。 围观的火灵修士也都轰然大笑,打到不支居然想当场开界门逃跑的,时宇是万界第一人,今日算长了见识。 田歆连忙跑过去,拿起遥控器把音响调成了静音,刚想问她怎么了,就发现苏尘衣衫不整。 江阳送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偷偷撇头看我。我那种想哭又憋着不哭的样子估计很吓人,以至于他一路上都很沉默,没再像以前那样耍贫。 结束了打坐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去与张洋他们三人汇合,可正当我要下树的时候,我才发觉那只老虎蹲守在了树下,两眼是死死盯着树上的我。 庄岩换了衣服后又在沙发上睡下了,看到他胡子拉碴的模样,我心里一揪,跟江阳要了剃胡须的工具,轻轻地在他嘴角抹了一圈剃须泡沫。江阳默不作声地把庄岩的脏衣服丢进了洗衣机,而后跑房里睡觉去了。 他脸色苍白,眼睛下方的黑眼圈特别重,一看就知道没有休息好。 诡异地听到蓝影开口说话了,而声音竟然是刘长元的,心念一动这不会是那刘长元的魂魄吧?再看那处被黑雾弥漫包裹的位置,真看到林东的尸体倒在了地上,气息全无。 简以筠把他交代给保镖,自己拿了钱包打算去隔壁超市买点菜,慕至君不放心她,死活让她带了一名保镖,两人一前一后站着等电梯。 视线稍下,她盘起的黑发落下几根细碎发丝垂到了颈侧;而她白嫩的脖子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耳朵那串银色的长流苏耳环半垂着,更显得她长颈如天鹅般曲线优美动人。 ------------ 117 风一更,雪一更 昨日繁星七家门店同步开业,线下销售额超过五百万,净利润至少是两百万。 毕竟镇北侯是皇上的老丈人,又劳苦功高,他们平时是完全惹不起的。 如果清除不干净,留下一点儿残留物,它们又会以某一种方式重新回归。 华莱士立刻取出玉铲和玉盒,先摘下一个满是血莲子的莲蓬,然后飞到化婴草旁边。 预测未来这种事虚无缥缈,但这张虎皮却是实实在在的珍贵古物。 蓝芊一下子有些懵。她知道荀秋没有恶意,只是茫然地抬手看了看。 即便是这些人,都是从各个科室抽调的人员,可想而知总警署到底这一年损失多少人。 此时,被吓傻的阙氏勇士纷纷策马上前,朝着嘉斯丽和博亚冲了过来。 此刻,林胡汗还在苏劫的百步之内,见苏劫把腿来追,吓的就要跑。 突然一股股感悟从神印涌入华莱士的灵魂,使他瞬间陷入了顿悟。 “那你鞋子上的红泥是怎么回事?”苏妧蹲下来,扭过他的头,往他自己的鞋底看。 从目前的状态来看,只有爷爷应该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自己吧。 老药农尽管身材枯瘦,看似虚弱不堪,但走起路来,竟是让梁辰三人为之叹服,也没看到他如何迈步,但每一步,竟是如此的行云流水,如轻踏在云端,无论多么崎岖的山道,尽皆如履平地。 “既然我死了,这世上的事就与我无关,往事就让它随风散了吧!”羽帝一时间仿佛老了许多。 若是那方势力常年没主心骨,故意抛出这个诱饵稳定人心,也不是没可能。 惺忪的揉了揉眼睛,拿着男人床头上的表看了看,人随即就来了精神。 “最近的菜市场在哪里?”叶辰提着一个菜篮子,走到张妈跟前,兴冲冲地道。 再得知有周正端帮忙照顾孔云机之后,阿香也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提到这个,林杰的脸上也是闪过了一抹无奈之色,他现在几乎所有的行动,都是被这个该死的系统控制,最多的自由,大概就是面对各种危险的时候,这家伙会直接隐身吧。 话音还没落下,石坑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紫皇又用手削了一根树杈,将鸟儿叉起来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这是你应得的,你身体中的杂质,我已经帮你清理掉了,你卡在体痕境应该已经两百年了,现在去修炼吧,三天内,就能突破至魂痕境了。”薛讷收回手掌微笑着说道。 薛讷猛地发出一声大喝,整个身体猛然拔高,右脚重重的踏在了第十一层的台阶上面。在薛讷刚擦坚持用身体力量硬抗起这恐怖威压的时候,发现隐藏在他身体各处的金色能量重新散逸了出来,再次融合进了薛讷的肌肉中。 这里都是用藤条和竹子搭建的房屋,和高脚屋有些类似,属于典型的热带建筑风格。 林远帮我打听了一下,然后告诉我施乐住在郊区的一处高级公寓,得知后,我立刻开车出发了。 坚硬的金子,砰的一声打到耶律容的额头上,顿时一股鲜血流出来。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司徒业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杨璟等人看着这一幕,只是摇了摇头,天作孽尤可怜,自作孽不可活,走到这一步,也是他们咎由自取了。 杨璟也没想到连宋风雅都不支持他,不由皱了皱眉头,扭头看时,艾兰似乎听懂了大家的对话一般,只是将头埋在杨璟的身上,身子有些颤抖。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前科并不光彩,生怕杨璟认为她无法照料这个孩子,或者说会将这孩子培养成另一个神荼,或者矮骡子那样的怪物。 风若尘等人早知杨璟底细,既然他能够做出这样的决定来,只怕是对这条蛟龙有所图谋,可素清风对杨璟的能力到底没有足够的了解,此时倒发自好意,想要劝阻杨璟。 远远地见人影走动,元丰在下人的领路下背负着双手不急不慢地缓缓走来。 她气得脖子一伸一伸的,睁大着眼睛,却发现自己竟然还不上口。 “现在就去吧,随便买张去南美的飞机票,巴西,智利,阿根廷,甚至墨西哥都无所谓。”陆飞说道。 等李天明吃完早饭后两人开着车进了北京军区的总部驻地,沿途有两个岗位和一个巡视组叫停了李天明的车辆进行检查,李天明递过证件核查完后才准许放行通过。 陆飞皱了皱眉头,他能看出,纹儿如今身上的花纹,在大漠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浓密,这说明刚才的消耗,很可能让她的修炼水平有了极大的退步。 “差不多吧。本来想写仙侠来着,可是仙侠好像不太热门。最后决定写玄幻了。我现在正在写大纲呢,你看这是人物关系。”洪鑫宝说道。